她說完，手一鬆，被她捋在掌心的發絲又絲絲揚灑而開，她離我遠去，徘徊在那小小的屋舍之間，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可是在我看來卻變得那樣遠，那紗幕已然垂落，她直接而去，紗籠住她的身軀，她努力要張開雙臂，可最後隻有左手伸了出來，右臂卻是傾斜得厲害，她不去理會，在那轉動過身軀，衣衫漂浮起來，她轉得越來越急，就如那碧水之間的一朵白蓮，在月光之下徐徐舒展過身姿，肆意綻開。
    屋子間靜了下來，能聽到她急切的呼吸之聲，我的身子緊緊貼在木門之上，卻是離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我靜靜欣賞過她演繹的舞蹈，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情形。那顰笑之間的高傲仿佛與生俱來，那舉手投足之間帶出的氣勢渾若天成……那時候的我，站在她的身側，渺小得猶如沙礫，每一眼都要昂起頭，懷過敬畏……幕幕想過，她已是累了，扶著桌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緩和了些許，她自我嘲諷道：“菊姨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是跳舞的料，早先讓了位，也算是成全了別的人，算作積德了！”
    “連素！”我思慮著，最終還是喚了她的名。
    她的臉側了來，放開了所有的一切般，笑問：“怎麼，還舍不得離開了？”
    “連素，為何你到了這般境地，還如此倔強，若是你不說方才那番話，或許我們……可為何你硬要我去恨你！”我的心酸澀得厲害，我多麼希望連素不曾有那麼一問，讓我以為事情已經完全過去。
    她的笑容在我話落之後消散不見：“我們還可以如何？是否你覺得我現在這樣，你終於可以不用恨我了？因為我已經沒有資格讓你仇恨了？不，我寧願你恨我，若你不恨我，我得到的隻是你們虛情假意的同情！不是麼？”
    她話說得絲毫不差，可我沒有附和，也沒有再尋理由去辯駁。其實，我們誰也不曾做錯，隻是從開始，那一道紗幕，隱約隔在了我們之間，便注定了我們今後的命運。琴聲蕩蕩，或許離開了這裏，我們也可謂是難覓的知音；但在這裏，當我們琴聲纏綿之時，卻是一個容不得。
    有我無她，有她無我……隻是她比我更早的看透了這一層。
    手上一個使勁，這一次，我終於打開了聽音小築小小的一扇木門，夜間的涼風一下吹了進來，我便覺得極冷，身上薄薄的衣衫根本包裹不住那樣的嚴寒，不由自主雙手環抱過自己，腳卻因站了久，麻木了，久久邁不開步子。
    外邊的人散了不少，想來是菊姨吩咐的緣故。
    “綺羅，出來了……”率先迎上的是菊姨，那麼關切一問之間，聲音低了下去，我便是知道，連素在屋中的怒吼她們全都聽到了，許多事都已是個明白。
    我往前挪了小步，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菊姨慌忙上前相扶。
    當她的手臂觸碰到我的臂彎那一刻，淚水刷的一下全然流了下來。那些淚水，本是在聽過連素痛徹心扉的話語之後便是該流的，但一次次我全是忍住，可現在，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略略後退，避開了菊姨的攙扶，卻是因了躬身，再看菊姨需稍稍仰望，我回應過她的詫異，用顫抖的話語去問她：“菊姨，現在你最需要關心的，不該是連素麼？”
    她點頭之間，疑惑依舊，我忍住淚水，繼續道：“是不是你心裏清楚，連素算是保不住了，以後謝菊樓便要倚靠我來支撐，所以你待我如此可親，是不是等到有一天，我成了連素那般模樣……你便是瞧也懶怠瞧我？”
    “綺羅，你怎麼會這麼去想……自是不會！”菊姨慌忙解釋，再一次要來攙扶。
    可我若發瘋了一般，又一次避開了她的手，隻是腳上的麻木並沒有散開，一時不穩，整個身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但我不管不顧，猶如發瘋了一般：“那為什麼不去看連素？你們為什麼不去看連素？你現在為什麼不去看連素……”
    我反反複複重複著那樣的話語，眼淚越落越急，可我自己，亦是不知道，我哭泣的是連素還是我自己。
    “綺羅，你怎麼了，連素究竟還跟你說了什麼？”菊姨一下站直，朝著屋裏聲色俱厲起來。
    屋裏的人是連素，可分明之前菊姨與她說話，帶過幾分客氣，卻是那麼一個轉瞬，嚴厲得要將屋中的人吃了般。
    連素什麼也不曾跟我說，隻是那些積攢在心頭的委屈催促過我，讓我潸然淚下。我看著她燭火忽明忽暗，便是明白了人生無常，我現在得到的寵愛與憐惜根本不會長久。
    呆在這個地方，無論我多麼努力，我都不會再有出頭的那一日了。我扶著門框繞過菊姨往外離去，才發現扶雅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亦要扶我，可我甩開了手；碧彥亦匆匆趕來，我張揚起手，卻一下停住了。我細細看著碧彥，分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一下什麼也說不出來。
    “綺羅，你究竟是什麼了？連素欺負你了，是不是？”碧彥重複著如菊姨一般的話語。
    “碧彥，告訴我，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做的！”我毫無頭緒地說出這樣一番話，看著碧彥疑惑的表情，不知要如何回答。
    而我，又想得到怎樣的回答？
    我沒有用力，隻是對著碧彥，毫無感情地說道：“放開我！”
    隨後我看到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知道我該壓抑住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變成這樣一副模樣，可我實在忍不住，我對著還不曾還未反應過來的碧彥又重複道：“放開我！”
    就在這時，竟是映眉上前，一語未發間狠狠地甩過我一個耳光：“綺羅，你醒醒吧！”
    沒有絲毫的疼痛，可的的確確，我恍若從夢中而醒，看著眼前的映眉，看著她盯著我的目光充滿憐惜，終於能努力綻開一個笑容：“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