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混亂之時，連素卻是點明要見我？
    我心下懷疑時，菊姨隻是道：“你躲在這不肯去獻藝，我讓綺羅頂著了，怕是這會子累了，回屋歇息去了！”
    我夾在人群之間，菊姨怕是沒曾瞧見我，才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話音剛落，水灩立即反駁道：“不，她來了，她明明跟著我來了……”說著起身四處張望，像是在追尋我的身影。
    我也不是刻意躲開他們的目光，所以見他們尋我焦急，便鬆開拉住碧彥的手，展露出一個讓她放心的笑，往前而去，道：“我在這！”
    菊姨看了我一眼，眼神卻是越過我，往後卻是看碧彥，我心下正狐疑，菊姨卻又重新凝聚過目光於我身：“既是連素要見你，那你便是去瞧瞧，這會子咱們這麼多人在這，想來她也不會有什麼花樣！”
    她知道我顧忌什麼，一句話便是打消了我所有的疑慮。隻是她話音雖不高，卻也並沒有刻意遮掩，屋中的連素亦聽了個清楚，陰陽怪氣道：“菊姨，你就那麼怕我做出什麼事麼？有些事，究竟是誰做的，你不是心知肚明得清楚麼？”
    菊姨沒理會她的話，隻是上前拉過我的手，耳語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先讓著她吧！她仿佛激動得厲害，你自個小心！”
    我點了點頭，便是獨自上前，輕輕叩響了那一扇小小的木門。
    門未開，靜默間的連素似乎在等待什麼在驗證什麼。於是我貼近了門口道：“連素，是我，你不是想見我麼？”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小縫，眼瞅那麼多人唯有我一人在門口時方推得大些，冷冷道：“進來吧！”
    我前腳才踏入屋中，她便速速又反鎖過屋子，我不由一個顫抖，伸手扶住胸口，怕心跳出來。
    “怎麼，害怕了？”她如鬼魅一般轉到了我的麵前，幽幽而問。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略略掃過屋子。許多器皿被打碎在地上，那紗布柔軟，卻亦被撕裂開了一道口子，將內室的布置一覽無餘地呈現在我的麵前，那擺在床榻之前的古琴，也落到了地上，弦裂幾絲。
    “連素，你瘋了！”當我將一切確確實實看盡眼中時，我不由自主說出這樣一句話。是的，她瘋了，她生氣她發怒自是可以將東西甩落於地，隻是那琴是她在謝菊樓的依賴，她千不該萬不該，也不該將那琴毀去。
    她看了我一眼，發覺我的目光盡數落在那架壞了的古琴之上時，便晃蕩著她的步伐，朝著那架琴走去，最終竟是從那琴聲之上踏過，“崩”的一聲，餘下的那一根弦也就此斷開。她仿佛很是滿意如此結局，綻開了笑意，同我點點頭，道：“對，我是瘋了！”
    本來，我想依著菊姨囑咐，好言相勸。可現在瞧來，我該是錯了，這樣的連素，已然是個瘋子。我慌忙回身去開鎖，想去離開這樣一個怪異中流淌著傷痛的地方。
    “綺羅，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中，我隻叫你來麼？”連素沒有阻攔我，隻是在我顫抖著雙手要去開門的時候，這樣問我。
    我不去管她，依舊集中精神去開門，可雙手抖得厲害，力氣如一下抽空，竟是半日不曾打開。連素的聲音卻又一次傳來：“你果真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我倒吸一口涼氣，放棄了手中的工作，複又轉身麵對過她。現在的她，容顏依舊，衣衫依舊，可給人的感覺與以前卻是截然不同，不過幾日未見，她仿佛瘦去了許多，那素白的衣衫套在她的身上寬寬大大，隨過她的輕輕搖晃而搖曳出一股死亡的氣息，燈光幽暗，慵懶灑在她身上半邊，散發的全是落魄。
    她就是以這樣一種姿態，踏過那架古琴，朝我折回來。
    “綺羅，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因為你……毀了！”不過一丈距離的時候，她忽而停下，於我說出這樣一番話。
    我有些無奈，但卻也是點了頭：“是，在你看來，我的到來毀了你的安逸人生，威脅了你的花魁之位！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跟你爭過什麼！一切隻是你的臆想，無論你今日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根本與我無關！連素，你有沒有想過，沒了我，也會有別人，終究會替代去你的花魁之位！”
    我的話使她的眼睛睜得更大，我想，她定是生氣的，便是等待過她的辯駁……可是這一次，她沒有，慢慢，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後退：“是，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你沒錯，都是我的錯，統統都是我的錯！”
    她那有些任性的責怪讓我的心一酸，可我畢竟不是菊姨，我不會就此讓著她，故意冷了麵容道：“連素，這裏隻有我們兩人，你又何必假惺惺在我的麵前演戲！”
    “演戲？”她苦笑一聲，對我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彈不了琴了，我再也彈不了琴了，我的手廢了！”
    她的話語讓我一驚，一下子猜測不透她說得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叫彈不了琴了……什麼叫手廢了……連素，菊姨她們都在外麵……這些話不能亂說……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
    “你是在關心我？”她扶著桌子，瞥了我一眼，“你以為我是在你麵前做戲？嗬！嗬！嗬！我也希望我隻是在演戲，那麼多天了，每一天的晚上我都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場夢，睡一覺什麼事都會沒的！可第二天醒來，已成的事實就是事實，什麼都沒有改變，我的手還是沒力氣，我還是連最基本的撥弦都撥不動！我是燕城的花魁，當初一曲動滿城，可現在我竟是連最簡單的一首曲子都彈奏不了了，綺羅，你說我是不是該瘋？是不是你也覺得，我瘋了比較好？綺羅，你知道不能彈琴對我意味著什麼麼？”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所以我哆嗦著嘴唇不知要說什麼，好半晌，終於，我問出口：“為什麼……要與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