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蘭姨去尋菊姨，究竟為何事，擾我一個夜間不得心寧，卻是在第二日知了個徹曉。
    菊姨當著我、連素、搖闕、映眉的麵正色道：“咱們樓這些日子的情況，想來幾位姑娘也都知道了，便是幾個獻藝日，客人也閑散得厲害，幸而咱們謝菊樓也有些底子，這短時間維持也無什麼問題，可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到時候，咱們樓垮了，我也保不準你們幾個還能占個清倌的頭籌，能處得那般安穩！”
    “菊姨，你什麼意思直說便罷！”映眉飲過香茗一口，不緊不慢接口而道。
    “便是，有什麼話便是說，若非我花魁的名號被綺羅壓了半分，也保不齊有幾個熟客還是會來，現在看來這丫頭也沒什麼大出息，引不來幾個新客！”連素卻是白了我一眼，冷哼出那麼一句譏諷之話。
    我知她話中賭氣，不與爭辯。
    菊姨目光環過，才又道：“都隻道咱們樓鬧鬼，可那些男人恨不得多遇幾個豔鬼！不過是那春香樓趁咱們生謠言時新引了幾個姑娘，便搶去了咱們大半生意！所以咱們樓也得編排編排，方不負燕城花魁樓的名號！”
    “綺羅不也新引的姑娘麼？那她怎生不出場？將暖語閣比下去？”連素怎肯放掉如此機會，緊接便順了下來。
    搖闕順著連素挨了去，我心一揪，卻聽她好言安慰道：“連素姐姐怎會不知，綺羅妹妹每月兩回登場時，咱們樓還是挺熱鬧的，想來是氣糊塗了吧！”
    搖闕的話聽來是助我，隻不過因了池央之事，心中有一橫，終是覺著別扭，隻覺話中深意，辨不清真假。
    但連素卻是沉下臉來：“那便讓她日日登場，菊姨還有何發愁的呢？”
    搖闕被駁了話語，臉色一變之間卻又釋然，仿佛根本不曾對連素話中挑釁帶過任何不滿。
    “行了！”倒是菊姨發話，“今日喊你們幾個來，不是為了吵架，隻是想說，從今個起，咱們便要編排個舞，將那些恩客統統給我拉回來！”
    映眉與連素幾乎同時站起，帶過懷疑，驚倒：“練舞？”
    “說咱們這有鬼，拜佛無用，那咱們自個成成仙，驅驅鬼，豈不是好？”蘭姨端著一盤糕點推門直入，將那糕點放完，才繼續道，“謝菊樓的四大清倌齊登場，那該有多震撼？果真是妙呢！”
    說完，莞爾一笑，隻是那樣帶著粉意的笑容處在蘭姨的臉上，卻是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除去搖闕，咱們幾個誰會跳？”
    “不會便是學，有什麼事是人生來便是會？便如當初你們剛來時，那些琴棋書畫，不也個個不通一竅麼？”蘭姨立得仿佛更直了些，話語也更響了些。
    就如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般，接下來菊姨的話軟慰了許多：“憑著你們幾個的資質，還怕學不成？”
    好一個激將法，我瞧出連素臉上恨恨之意，不好駁斥，卻又陰陽怪調說道：“綺羅妹妹方來了不久，現下卻又要複捧搖闕了，真真是風水輪流轉，叫旁人瞧了個笑話！”
    “不知怎生叫人瞧了笑話？”安奈了那麼久，隻聞連素話話緊逼，我知不該顯鋒芒，可也顧不得，硬生生回了一回。
    她果真沒料到我會回應她的話，一時倒住了嘴，隻是蘭姨笑得更詭異了幾分：“連素說得也是，綺羅是新晉的清倌，保不住更是日後的花魁，所以連花魁娘子也這麼說了，那這支舞，咱們便好好地捧捧綺羅，讓那些男人知道，咱們謝菊樓會跳舞的，可不單單隻是搖闕姑娘一個！”
    形勢突變，無論是連素還是搖闕，無論是映眉還是我，便是菊姨，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蘭姨彎腰，慢慢替我們斟上茶，那騰騰煙霧突冒，繚繞而散，看著菊姨唇齒張合，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知自己是要高興還是悲傷，不知她話出此言，是為了幫我還是害我。
    “搖闕，你的意思呢？”這麼一頓，我聽菊姨開口去問搖闕了，一說練舞，樓中自是當以她為首，現下卻推了個我出頭，不為其他便是為了顏麵，菊姨也定當要問上一聲。
    她笑得訕訕，隻是道：“全憑菊姨做主！”
    “那從今日起，你便要她們幾個習舞的基本功，尤是綺羅……”菊姨滿意一笑間，囑咐。
    可又一次被蘭姨打斷：“綺羅，由我親自來教！”
    這一次的詫異遠比方才蘭姨說捧我轟動得多，就連菊姨也實在忍不住而相問：“伶蘭，你親自教？”
    可蘭姨卻沒應，隻是幾步之間走到我的身旁，懶懶瞧著我，問：“怎麼，怕我比不過搖闕？”
    我心分明跳得厲害，可出乎我自個的意料，我竟答道：“俗話道，薑還是老的辣，綺羅自是信賴蘭姨您！”
    “瞧這小嘴，甜得更抹了蜜，倒是跟她像！”蘭姨假意高興，笑得空洞。
    那一聲一聲的笑聲刺破耳膜，讓人厭惡，卻倒也高興因此震懾了連素嘴裏的話語，隻是心中又是擔心，這一舞，又會舞去多少人情。
    隻是木已成舟，事已是定局，菊姨既是決定，萬萬不會再去改，我便由著完滿的方向去想，想著那瀲灩成舞，舞出一段絕色傾城，由此遇到一個好良人，脫離苦海。
    散去的時候，她們幾個搶了先，唯有映眉朝我輕聲說了聲“恭喜”！讓我虛擬升騰而出的希望慢慢淡卻。
    尋個好良人，隻是南柯一夢吧！
    隻是，碧彥與我說的那個故事，我卻記得清清楚楚，清楚得仿佛能看見故事裏的男女，眉目皆喜的模樣。
    碧彥說，青樓女子的出路，唯有兩條，一是呆在這樓中，年老色衰供人使喚；一是尋個有錢男子，為妾為婢，榮華恩寵各憑造化……唯有一人，她成了燕城的花魁，隨後，便是八抬大轎抬入府邸，成為堂堂正正的夫人。
    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能譜寫這樣一段傳奇？
    我如此自問的時候，碧彥便會對著我，帶出所有的希翼：“成為花魁，唯有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我們才能真真正正離開這樣一個鬼地方！”
    如此，那舞一曲傾城，是否會是我成功離開的第一步？
    外頭的日光正好，普照萬物明媚，果真是個好兆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