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倒打一耙，眯眼仰視了我一番，仿佛我們初識間的辨認，很久隻是說：“好，好，很好，你細細說來！我自會給你個公道！”
    她一字一句咬得極重，詞句若從牙縫之間迸出。
    我看看池央在刹那間變得驚慌失措的麵色，突然不想辯解什麼了：“蘭姨，這一次，你想怎麼罰？是打？是罵？還是讓我灌人吃下那一壇子的藥？”
    不知是否我話中含出了挑釁之意，蘭姨那偽裝而出的笑在這一時消散，積簇了恨意緩緩點頭間質問：“綺羅，你這麼說，是否就是承認你想逃走了？”
    我笑而不答，未瞧卻知所有人的目光凝聚於我身。
    她們不知，我話鋒轉向分明準備一個魚死網破，為何又在轉眼間，攬事於身。
    一些話，細細咀嚼過，方明其中意，而在明白的那一刻，心會忽然間很痛，會突然間迷失過自我，會懷疑一切我所看見，我所信任。
    菊姨的話在這個時候響起：“綺羅，你沒有做過，又為何要承認？”
    可我的的確確做過，為了逃走，我靠近一個隻是初照麵的陌生人，頂替一個根本不曾認識的女子，若不是他不願，我已跟隨著他離開，哪怕麵對的或許隻是另一個深潭。
    “綺羅，你……”便是碧彥，亦是阻攔模樣。
    或許在她們眼中，我素來隻是柔弱，可我知道自己，內心的倔強，絲毫不會比明月遜色。
    我又一次踏入蘭苑，因是白日，隻見那葉色茂盛，帶過幾分蔥蘢，緩和過流動在空氣之間的暖風，根本不曾有上一次所見的恐怖。
    竟是因了熟悉？
    我自嘲一笑間，也無需蘭姨指引，自行入室，熟門熟路的樣子。
    但蘭姨，卻是隔了好幾步距離就不再踏前，也不鎖門，隻是帶出一股幽怨道：“你在這好好閉門思過吧！”
    我自是會好好思過，細細去想池央的轉變是為何。
    蘭姨說得沒錯，她是搖闕的丫鬟，跟隨搖闕了那麼久，她所言所行，代表的又會是誰呢？
    隻是搖闕，那紅衣黑發的女子，扶手甩袖皆帶過爽朗的女子……這青樓之中，我又有何人可信？
    碧彥？還是扶雅？
    經曆了那麼多，我第一次便是對他們二人，也生出了懷疑。
    我慢慢，慢慢環住自己，想便是如此，躲在自己臆想的小小世界，再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隻是覺得空氣中的悶熱減去了幾分，慵懶散發出蘭葉葳蕤的香氣，似乎有些醉了。
    突然之間，門突然間被推開，我慢慢展開的懈怠一下消失殆盡，雖依舊蹲坐於地但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
    仰頭間看到的人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不是蘭姨，而是映眉。
    我們在看切對方容顏的刹那，同時一驚，同時相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便是這樣說完，從未有過過深交情的我們，竟是同時而笑，帶過幾絲歉意與羞澀，她羞卻了半邊霞色的麵容顯得格外俏麗，跟平素比添了幾絲頑皮。
    她細細瞧了外邊沒人，重新將門掩好，若做賊一般，與往日給人的冷傲之感截然不同。
    我站立了起來，迎上便道：“我今個受了罰，便得呆在了這，許是菊姨不想生事端，沒張揚，所以映眉姑娘有所不知了！”
    她頷首，點點頭，接口道：“綺羅妹妹的事，我倒果真不知道，隻是能在這樣的地方受罰，當真是叫我羨慕得緊呢！”
    不曾想到，她竟說出這樣的話，那一夜的哭喊聲重重疊疊，我不想再聽第二次，她卻說出這樣的話，禁不住心中好奇，便問：“映眉姑娘何出此言？”
    她側臉去瞧那些掛得好好的話，有些不想回答的意味，我怕自己問得莽撞，正想著如何措辭打個圓場，她倒是開口了：“妹妹你瞧，這些畫作，透露著靈氣，或大氣蓬勃，或娟秀細致……一幅幅皆是佳作，這蘭苑偏僻，且沒了蘭姨允許不得近，我隻得偷溜來此瞧幾回，可你卻能光明正大呆在這，看個真真切切！倒教我怎能不羨慕！”
    原是如此，我隨著她的話點頭，可又隨著她的話緩緩搖頭。
    她羨慕能呆在這裏，隻是不知道蘭姨懲罰的狠毒，她不給你任何皮肉之苦，卻能將你撕心裂肺不敢回頭。
    可我什麼也不曾說，雖說她笑意深遠帶過溫馨，可透過一層朦朧看卻整個謝菊樓，我再重拾不了昨日單純，隻是順去了她的話意：“那倒果真是呢！”
    不知是我將那幾分隨意演繹得太過深刻，她瞧出我敷衍的端倪，並未再與我細談什麼，目光流連於那些畫作，卻是道：“綺羅妹妹既是在這，那映眉還是先走罷了！”
    我不曾挽留，因為這裏本不是一個她該來的地方，含笑間，看過她依依不舍消散在她眉目間，漸行漸遠。
    經了一番鬧騰，身子越發困乏，我就坐在那，帶過那心緒哀愁，慢慢間，竟是入了夢鄉。
    那是一個清晰得讓人以為真實的夢，一葉一草，一花一樹，仿佛我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麵的紋路，甚至還帶過香氣芬芳。
    那隻逢照麵的男子，攜手間與我同撫那一架古琴，那聲響靈動，讓我們不時間側麵相視而笑，仿佛素來認識的模樣。
    曲罷，他起身時，我能聽到他衣衫斯磨的窸窣聲響，趕忙亦起，微微退後，我福身行禮之間，他帶過歡愉道：“清寧，這首曲，我終是會彈了！”
    我溫婉點頭，邊為他拂去額上細密汗珠。
    一時間，我驚了一跳，我終於明白，那個女子根本不是我，隻是跟我長得相似的蘇清寧。
    桃枝葉繁，遮去了他們容顏，我跌跌撞撞想後退，隻是背後有一股力拚命將我往前而推。
    我知道那隻是一個夢，可我又偏生如何也醒不了。
    我受困於一夢之間，混混沌沌，拚命想閉上雙眼，可那場景幕幕，從我眼前飛閃驟過，那桃花翩躚間，郎情妾意，愛意綿綿，卻是點滴之間灼傷了我的眼，那般奇怪，我竟是覺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