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幾日，因了趙公子這般一鬧的緣故，又許是旁的幾家青樓的挑唆，燕城流言迭起，皆說謝菊樓的清倌隻是徒有其名，其實暗下裏不知接過多少客人，如此折騰下來，生意清冷了許多，菊姨的臉色便也日日陰沉著。
    明月依舊體弱，許是那一日我隨著搖闕為她出頭的緣故，搖闕常常邀約著我去瞧明月，隻是靈姝不知為何，見搖闕滿臉笑意，於我卻是一臉厭惡。
    我心中念叨著，或許是因那一日我夜間擾了她睡覺，故而不喜於我，便也隻作不見，依舊前去。
    那一日，便是菊姨也來了，即便靈姝讓了座，她依舊隻是站著，端詳過床榻之上的明月，也不勸慰，也不斥責，隻是靜靜瞧了晌久。
    我覺得有些尷尬，拉了拉搖闕衣角，想隨著她一起退出，但她卻依舊執拗站立在那，滿臉嚴峻，仿佛已然猜到菊姨要說什麼般了。
    她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先行離去，唯有貼了邊上站了，淹沒聲響。
    “菊姨，有什麼事，你便是說吧！”終於明月抵不住菊姨目光，先開口詢問。
    “明月，菊姨也不拐彎抹角說話了，今日來便是要告訴你……你病好了，便要接客了，這清倌之位，菊姨是保你不住了！”菊姨並不遮掩，說得明明白白。
    這一席話，全然在明月意料之內，所以她並不激動，隻是伸手攙扶過靈姝，顫顫巍巍起身，朝著菊姨拜倒，便是菊姨相攔，她也堅持：“之前明月怨恨菊姨，卻是我錯了！”
    菊姨別過臉，努力使自己臉色保持過陰沉，假裝隨意道：“沒什麼錯不錯，若那……趙公子真心實意待你……看在孩子麵上贖了你出去，那便是我對不住你了。隻是菊姨在這青樓三十多年了，什麼都看透了，你以為你能用孩子套住他，卻是咱們癡心妄想了，而且也沒料到，你們之間，竟還有那樣大的一個糾葛！”
    明月還跪在那，卻也不著急起來，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回答道：“菊姨，其實我來謝菊樓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旁的公子哥用相同的話語哄著我相陪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們隻是貪圖一時玩樂方說出那些甜言蜜語，隻是他，我以為他會不一樣，畢竟他是我的夫君，我以為他回頭了，後悔了，沒想到，他隻是我這一生中的一個劫！”
    “罷了，罷了，不說這了，徒增傷心罷了，你且起來，養好身子要緊，隻是以後的日子……怕是要難許多了！”菊姨臉上，那強裝的嚴峻終於微微緩和，伸手欲攙扶起明月。
    但明月還是堅持不起，又深深一跪：“這一跪，還是明月對不住菊姨你，前廳的事靈姝跟我說了，是因了我，謝菊樓才會如此生意慘淡的！”
    “這不關你的事，保不準是春香樓他們在那造謠生事！”搖闕聽到此，慌忙插嘴言說。
    “是啊是啊，明月姑娘你便不要如此將什麼事都往自個身上攬，現在你養好身子才是最最要緊的呢！”春香樓之類的話我是不算太懂，但現在也顧不得多少，附和搖闕隻為明月的寬心。
    明月扶住床沿，緩緩站起身，柔弱一笑：“其實我的身子好的也差不多了！”
    “姑娘，你這是……”明月平常的一句話，卻是讓靈姝一驚，不由脫口問出。
    “菊姨，今個夜裏，我便是可以接客了！”明月不理會靈姝，隻是對菊姨而說。
    煙花地，淤泥池，誰人不想做那桀驁白蓮，出淤泥而不染，便是明知要沉淪，也該抵死掙紮，可明月明明還有喘息的時間，可她偏偏那樣義無反顧往前。
    “姑娘，你接了客，便是再也回不了頭了啊！”靈姝提高了嗓音去提醒明月。
    “我早已不是處子之身，便如待奕一般，便是技藝再好，也成不了清倌了，我早已回不了頭了！”明月沿了床沿坐下，說罷，大口喘著氣，看不透他麵龐之上悲喜。
    “可是，可是你的身子……”靈姝還在做了掙紮，苦苦相勸。
    “不礙事！”明月緩了氣，接連道，“雖成不了清倌，可在待客姑娘中，我怕能占個頭籌呢！”
    “那是自然！”菊姨拍拍她的肩，沉吟了一下，還是再問出口道，“明月，你果真今夜便要接客麼，你的身子骨……”
    “早晚都有那麼一天的，菊姨，我沒有退路了，不是麼？”明月微微仰頭，正對菊姨，問道。
    那一絲憐憫從菊姨的麵龐之上悄然退下，換上了平素鎮定清冷：“那便罷了，你收拾收拾吧！”如此，便離去。
    菊姨離開刹那，明月的身子癱軟於床榻，我們擁擠而上去瞧她，才瞧出她精神氣尚好，眼睜得極大，隻是顯得空洞。
    我稍稍寬慰了心，與搖闕略略退去數步，任靈姝伺候著讓明月複躺下。
    可是，我就那樣看著明月，看著她單薄身軀仿佛雨中的一枝殘花，一陣風似便能吹散，想著菊姨那善變臉上所帶的憐惜，突然覺得那樣虛偽得可以。
    她柔軟了話語勸慰過明月，終究目的不過是為了讓她接客……
    我側臉看搖闕，她看向明月的目光間，亦帶了憐憫，可除卻憐憫，什麼都沒有，沒有對菊姨的一點點憤怒，沒有對明月一點點的痛惜……可是，據我所知，她是謝菊樓最愛打抱不平之人，旁人冷眼相看的同時往往是她挺身而出，隻是現在，她所能給與明月的，也僅僅隻有憐憫而已。
    我帶了傷懷之感，與搖闕輕輕而道：“咱們，走吧！”
    可便是轉身之時，靈姝忽而喝道：“綺羅，都是你！”
    我的腳步一下停止，被她那樣半截的話語弄得莫名其妙，不由相問：“靈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你害了我家姑娘，都是你，都是你！”靈姝說得激動，竟也不顧明月，跨步向我走來，大有咄咄逼人之勢！
    “靈姝，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搖闕亦一臉驚異，幫隨相問。
    我與明月，在這件事之前幾乎從來沒有過交集，我卻是好奇，她到底是為何要如此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