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眯了小會，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便聽到廳堂裏傳來脆生生一陣響：“搖闕姑娘回來了，搖闕姑娘回來了……”
    我一下從床榻坐了起來，渾身一個激靈，隨手拿了衣裳披了便開門去瞧。
    透過縫隙，我瞧見大廳之內黑壓壓的一群人，攜手說著家常的模樣，而正中所站，一身紅衣的女子，恍然是昨個夜間的那人。
    我關上門，想將思緒理個透徹，這是便聽到菊姨的扯了嗓子喚我的聲音：“綺羅，下來吧！”
    我一下慌亂，七手八腳地將速速將自己收拾個妥帖便是匆匆欲下樓，那股子緊張勁兒來得卻算是莫名其妙。
    但磕碰之間，我總算還是走到了她麵前，躲閃在了菊姨身後，故作不識般道：“菊姨，您叫我？這位姑娘是……”
    “怎麼，那麼快便是忘了我了？”她不及菊姨回答，搶過了話頭，隻是那麼眨眼，繞到了我麵前，頭一歪，打量了番點頭道，“菊姨的眼光真真是不差，現下瞧比夜裏更是好看了幾分呢！”
    我被她瞧得不自在，又有意無意繞開昨夜的傷心事，閃爍了言辭道：“綺羅好像與姑娘是初識！”
    我謊言拙劣，不知那麼密密匝匝人是否有人瞧破，菊姨卻隻是輕聲一笑，不在此事上做追究，拉過我們，替我引薦道：“這是咱們謝菊樓的搖闕姑娘，這些天有事歸家去瞧病了呢！”
    其實搖闕之事，我從碧彥口中也多少聽過一些事，據說也是謝菊樓的四大清倌之一，但此刻我更為好奇的是菊姨口中方才所說的歸家，這青樓女子還能歸家？我很想問，但終究還是將那樣一份心收回了肚中，莞爾一笑間抬頭。
    便是那樣一個抬頭，就將搖闕容顏見了個踏實，終究如她所言，昨個夜深，隻將她一身紅衣記個清明，今日方才將她容貌好好瞧上幾瞧。
    她很美，隻是她的美，不若謝菊樓多數女子的眉黛煙籠，她的眉，是那幽遠的遠山黛，更為深沉，她的眼，出奇得大，透露出精神氣，一笑之間，帶過的爽朗遮去愁婉，形成一股颯爽之姿。
    我正瞧著，卻是有人從我身側而去，拉住搖闕的手，急急道：“搖闕妹妹，可算把你給盼回來了，我日日掰著手指算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映眉姐姐，瞧你這急得，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搖闕亦拉住映眉的手晃蕩著，毫無顧忌地讓笑聲揚灑出去。
    我眼珠流轉之間，心中卻是納悶，映眉性子素來冷淡，無時無刻不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神秘，可今日這番舉止，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再瞧簇擁在旁的女子，無一麵帶笑靨，那股子高興勁從心底流露而出，皆是真心誠意，便若煙霞她們，亦是不例外。
    這個時候，有人通傳了一聲道：“連素姑娘來了！”
    旁的女子笑意收斂了些，可搖闕依舊如此，瞧著映眉眨眨眼間卻鬆開了她的手，迎上了連素，清清脆脆叫了聲：“連素姐姐！”
    我本以為，連素會維持著她一貫的高傲，出乎我意料，她竟是微微點了頭，便是麵對過我，依舊露出了一個笑，伸手摸摸她的鬢發，柔聲道：“終是回來了，沒累壞吧？爹爹的病可好了？”
    “恩，連素姐姐掛心了，這些日子，搖闕不在，姐姐可好？”搖闕重重點頭間亦是相問，滿是誠懇。
    這次，誠如我料，連素的笑散了，帶過一分愁雲，嘴中卻道：“姐姐可是花魁，能不好麼？”
    搖闕並未信了她的話，亦沒了笑，緊緊握住了連素，狠狠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姐姐告訴我，搖闕必幫你辦妥！”
    我覺察到連素的目光移了過來，準備低頭時卻瞧見了她身側始終不發一言的碧彥，我握緊拳，迎上了她的目光。
    可菊姨還是攔截住了連素的話頭，擋在了搖闕身旁，隻是道：“你剛回來，快去歇歇腳，今個晚上可是你獻藝，還想讓明月替了你不成？”
    連素也沒再搶過話，仿佛我們之間的事果真已經過去，亦帶了菊姨一般的關切道：“是啊，你這幾日侍奉你父親，定然是累了，快去歇歇吧！”
    我的目光最終凝聚在了搖闕身上，她舉止投足，都有著一番以身俱來的天真，可我堅信，她的內心，本不如我們從她表象所見得那樣單純，所以麵對過菊姨連素如此反應，她微微一愣，轉瞬卻依舊笑容密布，不再多問，隻是另辟了話題，說道：“怎麼沒見到明月姐姐？她人呢？上回的獻藝日，多虧姐姐替著呢，搖闕該去好好謝謝她！”
    “她身子弱，在後院歇息著呢！改明個再去瞧她便是了！”菊姨說著，也不及搖闕答應便高聲喚道：“環佩，你家姑娘回來了，還不快來伺候著！”
    環佩未至，撥開重重人群的，竟然是明月，她散亂了發絲，隻一件單衣披身，在她丫鬟錦瑟攙扶下依舊走得跌跌撞撞，往前踉蹌間，竟是在搖闕跟前一個倒地，卻也不急而起，蒼白麵龐間擠出的一絲虛弱笑容，顯得格外孱弱。
    “明月姐姐，你這是……”搖闕彎腰，慌忙攙扶。
    明月擺手，卻是輕咳了幾下，話中帶了欣慰，寥寥數字：“搖闕，你可算回來了！”可仿佛傾盡了渾身氣力，那兩行淚隨之輕輕而落。
    明月，是那一枝帶了春雨點滴的梨花，纖巧，易折。
    “明月姐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搖闕一下凜冽起來，一身紅衣隨著她的顫抖翩揚不止，周遭所有人的笑靨隨之退卻，紛紛垂眉不敢相望。
    唯有菊姨，傲然在人群之中，仿佛鎮靜異常，仿佛話音亦有了顫抖，那簪花金菊的步搖在眉側前後不住地搖擺，她素手一端，幾步之距，走得昂首擴胸，她沒有勸誡明月，也沒有責備搖闕，隻是道：“搖闕，青樓中有很多事，是你的武功解決不了的！”
    聲音層疊而開，搖闕半屈了身子仰過頭去看菊姨，但菊姨卻不知是否故意，躲避開了她的目光，她複回轉目光，將明月攙扶而起……明月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袖，帶了癡狂拚命對搖闕說道：“妹妹，姐姐的孩子沒了，那樣活生生地在我的肚子裏，卻那樣沒了，妹妹，你要幫姐姐報仇，你要幫我的孩子報仇啊……”
    搖闕的容顏一僵，輕聲隻說出二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