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聲響回頭，看見菊姨緩緩放下手來，可就是這麼一個回頭的時間，蘭姨便是“啪”的一聲，將門複關了個結實。
    菊姨瞟了眼門框，沒有再堅持，隻是帶了笑與我道：“綺羅，可別誤會了阿蘭，她根本沒懲罰扶雅，多半是那孩子倔，怕你受了委屈，自個跪在那為你求情的！”
    我看著她溫柔眉眼間的笑意，幾乎是要相信了，隻是腳步一移，心一顫，突然記起，菊姨才是謝菊樓的當家，也許她比蘭姨恐怖得多。
    一腳往前，隨即一腳往後，我想後退，才發覺那木門深鎖，我無路可退，菊姨拉過我的手，牢固得我根本掙脫不掉，我半隨半就，跟著她回到了我的房間。
    扶雅還在跪倒，容顏間疲憊盡顯，我被菊姨鬆開手的刹那，再也逃離不去，我上去站立於她麵前，隻是那樣站著，不知要說什麼，不知要做什麼動作，呆呆而望，腿一軟，隨著她，亦是跪倒。
    她慌慌張張擺手，我卻雙手齊伸，緊緊拉住。
    菊姨看過這一幕，方慢慢踱步而至，扶著扶雅的背，明知她聽不到，還是邊將她扶起邊道：“傻孩子，快起來吧，菊姨答應你不懲罰綺羅了，好不好？”
    扶雅懵懂了顏色，仰頭去看菊姨，直至她重重一個點頭，仿佛一個代號，她嘴角便漾出了一個笑意，拉過我的手，吱吱呀呀，讓我順勢而起……
    “你們都累了一夜了，歇息歇息吧！”菊姨未再停留，出去替我們帶過門，門刃輕輕一磕，亂過我心底那一根弦，我抱著扶雅嚎啕大哭，斷續道：“為什麼……這樣傻……為了我……值得麼……”
    我哭得竭斯底裏，那眼淚噴湧而出，如何收止不住，隻是辨不清，這樣的淚水，究竟是為了扶雅，還是為了自己。
    好久，我終於隱忍住自己的悲慟，含淚而笑，比劃著道：“扶雅，你也累了一晚上了，快去歇息會吧！”
    她點了頭，卻還是伸手幫我拂去麵龐之上殘存的淚珠，方往門口而去。
    可巧不巧，開門刹那，竟是碧彥站在門口伸手正欲敲門，她手中尚托著茶盤，麵露難色，仿佛還在思索，扶雅的開門看似將她嚇了一個大跳。
    我知是自己對不住她，慌忙將她迎進門讓坐，可她卻小心翼翼瞧著門外仿佛怕誰瞧見似的，話語匆匆：“不了，不坐了，若是讓人瞧了去連素那嚼了舌根，怕又沒好臉色看了！”
    她說這話戰戰兢兢的模樣令我一震，從我來這謝菊樓起，從來沒見她怕過誰，便是菊姨，她也迎頭而上，絲毫不懼。
    “碧彥，是我，都是因為我才害你這樣的！”我不敢瞧她，隻是木訥地說著那樣的話語。
    她將茶盤撂在了一旁，拉過我的手，我本以為她會安慰我一番，可出乎意料，她說得落地有聲：“是，今天我淪落至此番境地，的確是因為了你……”
    我聞言，心中卻似乎好受了些，也敢於抬頭見她，聽她斥責，但隨後，她又柔軟了語調道：“可是，我已說了，不怪你……隻是綺羅，就算不為了我，不為了扶雅，就是為了你自己，你也要強大起來！”
    “強大？”仿佛我知道她話中意思，但還是不甚明確，反問間，她已是重重點頭道：“綺羅，昨夜扶雅的事我聽說了，她為何要受那些苦那些委屈，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碧彥素在這裏長大，許多事情，她都比我看得通透得多，也許，我對菊姨的話將信將疑，心中還存著幾分相信，可碧彥如此而說，我終於明白，我自以為看清楚這裏一些，原來依舊所致尚少，什麼扶雅自願，什麼她性子倔強……一切隻是她們推脫開與自己有關的理由罷了！
    我看著碧彥目光熱切，仿佛要讓我答應著什麼一般，卻心頭一沉，她隻知扶雅之事，那麼昨夜，我被關在蘭苑，所經曆的一切觸目驚心，她是否也知曉呢？
    或許，我的確應該如她所說，要強大起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終於想起，她，是沈伶蘭的女兒。
    所以，我沒有回答她，依舊隻是逃避，她卻是誤會了什麼，說得更是熱烈：“綺羅，你還在害怕麼？你這一次讓掉的隻是我，或許下一次，你讓掉的便是自己的清倌之位，在青樓，失了那樣的位，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她的身子因她話激烈搖晃得厲害，我亦隨之，被她聲聲催促，張口隻道：“我……”
    她問之答案，我自是知道，可我麵對著碧彥，心緒複雜，有愧疚，可更有著懼怕，我想到她的娘，想到她連成串的笑聲，我的嘴便打了結，根本回答不了。
    “綺羅！”她仿佛沒有想到，我會是這樣一副模樣，臉上盡是驚訝，心痛一般放開了我的手，拿茶盤，轉身準備離開，隻是幽幽而語，做著最後的勸慰：“綺羅，為什麼不答應我？你還記得我們結拜那日，你說你要做姐姐，要保護我們的嗎？可現在呢？我因為你，輸給了連素，扶雅因為你，被罰跪一夜……你若一直忍讓，一直遷就，那昨日之事，隻是一個開始！”
    我循過她的話，憶起那一日蒙蒙細雨間不斷飄灑而去的櫻花瓣，看著她端著茶盤一步一步走得穩妥卻又沉重，終於喚住了她：“碧彥！”
    她停住了腳步，可並沒有回轉過來，但話語中仿佛帶了欣喜：“怎麼了？”
    “為什麼要如此幫我？”其實，她的良苦用心，我何嚐不知，她說的一切都是對的，若我一味忍讓、退步，到最後有的隻是悲涼。
    她因了我的問又回頭，看著我的目光中盡是質疑，慢慢，那種質疑轉變為傷痛，她嘴張了張，很久，才緩緩而道：“因為，我們是姐妹！”
    話畢，她不及我回答，便推門離去，徒留一個我。
    那一刻，我恍然夢醒，搶步而前，看到的隻是她麵對過連素恭恭敬敬地垂眉，我想上前為她出頭，可一腳也不曾有勇氣跨出！
    碧彥說得沒錯，我必須要強大，不與別人，也必要跟連素爭一爭，奪一奪，至少，要將碧彥從那樣一個我親自推落下去的深淵中解救而出。
    我用盡全身氣力，將那一扇門關上，不去看，不去想，隻是輕輕而道一聲“對不起”，隻是碧彥，你能否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