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春:青樓 第019章 湘竹,塵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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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暮天容顏消,柳色春盡漫花殘,紙醉金迷浮生夢,陳年舊曲堪今朝……”越是繞過竹枝纏繞,那歌聲越是清晰,我的好奇之心也越是加重。
那唱歌的女子,究竟有著何樣故事,何樣愁緒,又為何住在如此隱蔽的地方。
曲徑通幽處,許久,竹枝散盡,眼前開闊,佇立過普通三間屋舍,空曠場地站著的,卻是垂眼低眉的扶雅。
她與我一般,相互而望那一刹那,驚訝自現。
“扶雅,你怎麼會在這?”我一下問出之後,才記起,她不會說話。
她的驚訝隨著菊姨的向前消散,融融一笑,可我依稀瞧見的,卻是她臉頰之上不曾幹透的淚痕。
菊姨手一掃,扶雅別開我的目光,恭敬退了下去,我想挽留問個清楚,可手張開空曠,我什麼也拉不住。
耳畔又傳來那竹葉相攜,窸窣碎響,伴隨著的,卻是菊姨惆悵而道:“那孩子念舊,又來瞧湘竹了!”
我辨析過菊姨的話,她說的孩子指的是扶雅,那麼,她說的湘竹,想必便是這唱歌之人,是屋中主人。
“衣香鬢影人孑孑,悲歡離合戲中戲……”歌聲依舊,聲聲婉轉,比之連素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隨著菊姨,近了屋子,便看到那一把大鐵鎖。
我不由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看菊姨,看到的隻是她尋常著模樣打開了那一把鎖。
“哢嚓”的一聲,在那斷續的歌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隨著那一聲在我體內升騰,我張皇失措步步後退間,可還是看到打開刹那間,屋內塵土在日光照射下懸浮在半空之間格外清晰。
菊姨開啟的,仿佛不是一間屋子,而是一個故事,一個被時間埋葬,已經開始慢慢腐朽的故事。
“時光……來複去……”
初聞此音,飄渺辨不出真假;再聞此音,婉轉若天籟;而現在聞此音,隻是聲聲淒厲愁斷人腸。
菊姨看了退縮而去的我,仿佛絲毫不曾瞧見我的害怕驚慌,淺淡招呼道:“進去吧!”
即便我知曉裏麵所有的,隻是一個女子,可我依舊是害怕,我帶著那樣的惶恐害怕,推門而入,屋中黑暗,我的雙眼一時不曾適應,隻是覺得那歌聲如咒,緊緊纏繞過我的周圍。
有種窒息之感升騰而上,所幸,菊姨去開窗戶,一扇一扇地打開,一點一點的光亮透進,我看見了麵前的女子,訝異地捂住了嘴。
她頭發散亂,遮去了大片容顏,衣衫髒且破,根本瞧不出原本的顏色,隻是隱約能瞧見袖口所繡的幾竿竹影,懷間抱了個枕頭坐在蒙了塵的凳上,嚶嚶呀呀,對我們的到來置若罔聞。
她身上散發出濃重的臭味,讓我不由皺了皺眉,可菊姨卻是耐心而來,拉過她的手,未語淚先流。
我在旁邊,不過一個看客,有些無所適從。
雖然我心中含著許多問題,可看著菊姨如此情形,便是知曉自己不便開口。
但菊姨卻自說而道:“她是湘竹,曾經是四絕樓有名的清倌!”
“恩!”我不由自主嗯了一聲,有些訕訕。
菊姨這時已起身,可隻一個低頭,紅去了眼眶,別過臉,去那亦籠了厚厚層灰的梳妝匣上拿了梳子,為湘竹梳頭。
隻是她發絲糾纏,輕梳而去,根本梳不動,菊姨望著那些雜亂如枯草的發絲,極是耐心一點一點理下去:“湘竹她以前……最喜歡弄她的長發了……什麼靈蛇髻、流雲髻……她手巧得跟什麼似的……她最不允許自己散亂著頭發去見人……”
“菊姨……你哭了……”我想問湘竹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可張口之間,我看著那點點淚灑落於湘竹的發際,脫口而出。
“沒有!”她拂去的刹那,淚珠依舊不住滲出。
那樣的謊言,不必我去拆穿,所以我垂眉,看那暮色驅散開那日光淺薄,我們的沉寂,將湘竹的歌聲襯得極清晰。
“一生莫若一場醉……點點桃花離人淚……”
不知過了多久,發髻終是梳好,菊姨從發間拿下一枝簪花,點綴於其間,含淚而笑,於湘竹道:“真好看!”
可她分明是知道的,湘竹回應她的,隻會是嗬嗬傻笑和那一聲一聲,毫不章成的歌聲。
隻是她不在乎,她撫過湘竹的臉頰,依舊與她絮絮叨叨:“真好,你現在什麼煩惱都沒有,看起來那樣年輕……我卻是……老了……湘竹,那麼久,我從來沒看過你……你是否怪我……”
“陌上花開相對月……清輝餘盞魂牽隨……”
湘竹依舊在唱,不知疲倦一般,可麵對菊姨的問,她絲毫不答,她目光空洞,哪怕菊姨就站在她麵前,可她仿佛什麼也瞧不見,隻是帶著甜美純真的笑,沉溺在她自己的天地之間。
“湘竹,你回答我,你為什麼要變成這樣,為什麼要這樣……”菊姨臉色突變是我始料不及,我嚇了大跳,可湘竹卻不,她依舊低垂了額,摟著一個枕頭毫無任何改變,即便是那歌聲,依舊悠悠灑灑,竹葉相和。
“長歌對月相思情,燈花落久墨成殤……”
她端坐於雕花凳上唱著歌,由始至終,不曾改變過姿勢,隻是她微笑蔓延,最終,亦是兩滴淚落,帶了渾濁,辨不清悲喜。
菊姨穩了心神,恢複了她的幹練睿智,去將那一扇扇的窗戶複關上,那光影落寞退場,我轉身,離開,再凝望,隻覺那屋子與那屋中人,是一本帶了神秘的書,而那木窗扇扇,便是那鋪層而開的書頁,書頁合攏,故事塵封,一把鎖鎖盡所有愛恨情仇、風花雪月。
菊姨帶我而來,再帶我原路折返,讓我看這一幕被晚霞烘托而出的淒涼,竹葉深深,我開口問她:“為何要帶我來這裏?”
我本以為她不會答,可她特意停了腳步,與我正視方道:“我說過,她曾是四絕樓最出名的清倌……”
我木訥點頭間,她麵色尋常,可聲音哽咽了下來:“可現在……她瘋了……”
我依舊隻是點頭,心中為湘竹惆悵,可依舊不懂菊姨話中意,這時,她拉著我的手,正色:“菊姨隻是希望,謝菊樓中,能夠少幾個湘竹!”
我縮回自己的手,腦中一片空白,折身間,看到的是映著整片霞光的蘭姨,她站立於拐角之處,靜靜,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