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惱怒完全顯露在她的臉色之上，所以未發隻言片語，卻已是瞧得我渾身發毛。
    許是我該先去開口，說聲歉意；又或許，我唯能做的，隻是靜待她的生氣，讓她舒緩心中惱怒。
    可她偏不隨我心願，至始至終，隻是靜默，眼神淩厲若刀。
    氣氛一下凝固，便是連呼吸也覺得有些艱難，便在那一刻，我瞥見碧彥瞧著碧彥的目光，亦盛滿了擔心，於是我意識到，我與連素，是該有個解釋。
    隻是，不及我出口，碧彥搶先站起，自然而然地略一伸手，仿佛要將我與扶雅護在身後一般，氣勢洶洶道：“這下人房怎會是花魁來的地？連素姑娘還是走吧！”
    隻是連素置若罔聞，眼神繞過她依舊緊盯於我身，對於碧彥的叫囂根本不做任何理睬。
    隻是碧彥毫不氣餒，緩了口氣，依舊不曾讓開，又道：“你來這裏到底想幹什麼？你晌午把綺羅推倒河裏這筆賬我們還沒有跟你算，你又自己跑來做什麼？”
    不知是否我習慣了忘卻，還是因為結拜的事太過激憤，若不是碧彥此刻提及，我已是將落水之事遺忘，更是將剛剛醒來的慷慨激昂忘了個幹幹淨淨。
    許多的聲音開始重重複複湧入腦海。
    “得饒人處且饒人……”那是菊姨的聲響。
    “綺羅姑娘，連素心裏也苦，你便是放過她吧……”仿若珠繡的聲音。
    ……
    “碧彥，我是姐姐，因為我是未來的花魁，有著足夠的能力保護你……”那是，我自己，心底的，聲音。
    我上前，拉開依舊氣勢洶洶的碧彥，朝著她感激一笑間往前數步，於是，我與連素的距離，不過隻一丈，我問她：“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隻是哪怕我親自而問，可她依舊不曾回答，隻是目光流轉於碧彥與我，再轉身，扶手撐起一把繪了水墨的素紙傘，衣衫嫋嫋間蒙了水汽，離開了視線，不見。
    “她便仗著她的花魁之位便能為所欲為了麼？等明年新花魁選出了，看她還有什麼資格神氣！”碧彥替我鳴不平，而扶雅卻是趕至我身邊，千言萬語彙成了一眼動容。
    我很想露出一個微笑，寬慰她們的內心。隻是連素臨走之時，麵龐上露出的一抹玩味的笑意讓我惶惶不安，讓我連假裝也不成，我想，她不會放過我！
    隻是，我除卻擔心，其餘什麼也做不了！
    而未時的時候，菊姨的房間便傳來了激烈的爭吵之聲。
    菊姨的房間在謝菊樓二樓的正中，與我隔了五個房間，可我依舊能清清楚楚辨出，與菊姨爭吵的，是連素。
    怕是與我有關，如此一想，慌忙出屋，卻發現菊姨屋外早聚了許多姐妹，帶著閑來無事的神情，聽著圖個消遣。
    我加入她們，將她們爭吵的所有內容聽了個一清二楚。
    “珠繡死了，我沒人差遣，便是要個下人罷了！”連素的聲音便是吵架也叮叮咚咚，若山泉流過般悅耳，隻是今日，那水流卻是急了些。
    “誰都可以，便是她不行！”菊姨的聲音提得極高，仿佛以此穩住她的威嚇。
    “為什麼她不行？她也不過就是個丫鬟，我今日便是要定她了！”
    “我說不行就不行！”
    ……
    她們爭吵激烈，毫不避諱，我心中也有了個大概，隻是半晌不曾聽出她們口中的她，究竟是指哪個丫鬟。
    便在這時，連素傳來了幾聲輕蔑的笑聲：“不行？就因為碧彥是沈伶蘭的女兒麼？那又如何？”
    那一刻，我終於知曉她們口中的她指的是誰，甚至還知道了另外一個……可不待我細想，隻聽“啪”的一聲，想來是連素被菊姨打了一個巴掌。
    隻是，我猜錯了，接連下來的聲音，卻是帶了些沙啞，與菊姨截然不同，分明便是蘭姨的：“我沈伶蘭的名字，也是你叫的麼？”
    或許方才，我隻是知道碧彥的母親該有著什麼出身讓菊姨也給三分薄麵而駁斥連素的提議，現在，我卻是完完全全懂了，沈伶蘭，居然便是蘭姨。
    於是，所有事的前因後果，我皆能猜出。連素要碧彥做丫鬟，便是為了對我的報複；而菊姨的不答應，便是看了蘭姨的麵子。
    隻是，蘭姨的那一巴掌，又豈會使得連素善罷甘休：“你也不過是個卑賤的廚娘，居然敢打我？好，好，好！”
    三聲“好”說得我心頭徒然而抖，我害怕連素的威嚇能猶豫過菊姨的決定，我害怕蘭姨保不了碧彥，讓碧彥落入連素手中！
    周遭的女子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唯有我一動不敢動，側耳凝神，隻怕聽漏裏麵傳來的任何一點消息。
    果然，連素說：“菊姨，我身子不舒服，要麼你派碧彥來伺候，要麼我便是休息個幾個月，有些人替我一日尚可，我卻是不信……”
    那樣明顯的要挾，若換成我是菊姨，也該會妥協了吧。手心細密汗珠不住滲出，我等待著菊姨最後的決定。
    隻是等來的隻是久久靜默和菊姨的一聲歎息：“連素，你也在謝菊樓那麼久了，難道還看不明白麼？現在那些男人都圍著你轉，為了你千金一擲；但你果若要休息那麼久，你還以為那些口口聲聲一心隻為你的男人會對你念念不忘？就如那個錢三公子，不過兩次沒能見著你的麵，便去捧了煙霞的場！連素，你這場氣，慪得是自己的年華啊！”
    菊姨的話真切，絲毫不差，隻是連素的話，若是事實，亦難叫人辯駁：“是，我是在用我的年華慪氣！我恨綺羅，恨她害死了……她！可我除了有年華還有什麼？而……她卻不止是我的婢女！你們不讓我報仇，便是連一口氣都不讓我出麼？”
    隻是，連素太過執拗，從開始便是錯了，我沒有害珠繡，她便是害了我也不曾報得了仇！
    就是這時，蘭姨又道：“你若是要休息便休息，沒人攔著你！”
    “伶蘭！”菊姨似乎也被蘭姨的話一驚。
    可隨後蘭姨的話仿佛帶了笑意，卻又透出敵意：“怎麼？舍不得你的搖錢樹？那便讓碧彥去伺候吧！”
    蘭姨話鋒徒轉，威嚇的或許不是菊姨，而是震驚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