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坐於那，看窗外陰晦，晨間的陽光早被層雲疊嶂。
    扶雅與我相對而坐，伸手拉住我的手，她不能說話，隻是用這樣的方式慰藉過我。
    我是想朝她笑的，可嘴一抿，嘴角卻朝了下，假裝無成，我幹脆別過臉，看那春日的小雨開始朦朧飄起，那細碎如塵土的雨珠一粒粒從窗戶飄搖入屋，轉瞬消逝。
    扶雅起身去關窗，可我疾步攔住，那些珠碎揚灑在我的麵龐，我知道扶雅什麼都聽不見，可依舊去說：“為什麼？為什麼這便是我的命運？扶雅，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無論去哪裏，隻要離開這裏，好不好？”
    沒人應答，四周空寂得厲害，隻有那絲雨融彙，凝淚成滴，從屋簷蜿蜒而下，跌落石塊之上發出清脆一聲“嗒”！寂寞空寂，回旋侵蝕過我的心。
    我看那水滴，一點、一點、一點……敲落而下，時光流轉，各種嘈雜陸續而過，便是寂寞亦離我遠去。
    我側耳間，各種女子或嫵媚，或嬌柔，或清朗……的聲音融彙在謝菊樓的大堂之間，閑說過那些胭脂水粉，恩客賞錢之事，蓋過了滴水叮咚。
    起身，合窗，迎上扶雅的誠惶誠恐，與她比劃，說我肚中饑餓，看著她笑意複揚間轉身離去，端坐於鏡前。
    黃銅鏡麵，上麵略顯出幾點斑駁，也不知跟隨過幾個主人，隻是依舊將人清楚映照。
    柳煙眉，薄籠青山兩黛碧；杏花眼，含水凝露雨蒙蒙……她們說得不差，我長得可算是好看，隻是不清那算是福還是禍。
    “聽說沒，新來的綺羅落水了！”
    “是麼？長得那麼俊俏，可別跟珠繡那老女人一般給淹死啦！”
    “你想得倒是美！她便是死了你也撈不著任何好處！”
    ……
    那些閑散嚼舌，陸續間聲聲入耳，因道了我的名，便上心了些。
    於是，又是聽到有人說：“碧彥也真真是傻，這暮春水寒，自個也不會遊泳，竟也跳了下去，還妄想著救人……”
    我看到鏡中自己，驚慌失措的模樣，眉心緊皺的模樣，真真不好看，我便帶著那樣的不好看，奪門而出，力道一大，那木門被我打得啪啪而響。
    左右張望間，我瞧見采薇與蓯蓉背影，便上前拉住了她們衣袖急急道：“你們方才說什麼？”
    蓯蓉往後一退，衣袖掙脫了我的掌心，斜眼一瞧，掄起巾帕掩麵切切一笑，卻隨即一聲冷哼道：“妹妹這話倒是怪了，莫不成姐姐說什麼話也要向您稟告不成！”
    采薇亦附和，與我說話眼卻瞧向了別處：“你問什麼，我便偏生不說什麼！”
    “你……”嘴拙之間，我不知如何逼迫，但腳步已然攔截在了她們身前，用行動告訴她們我的決心。
    “你以為你果真已經成了花魁，現在便同連素一樣對我們怒目橫視了麼？”采薇伸手想打開我的伸出攔截的臂彎，卻得了偏差，惱羞成怒道。
    “你們剛才說碧彥怎麼了？”我隻是執著地詢問她，她們的惱怒，假裝瞧不見。
    她們的盛氣淩人在我此言出口的瞬間消散，心下疑惑間，她們收斂了神色齊齊恭敬地喚了一聲：“菊姨！”
    菊姨來了？帶著疑問轉身，菊姨昂首間，不緊不慢而至，緩緩間帶出一股威嚴：“告訴她！”
    我不懂菊姨為何如此做，似乎在幫我，隻是我懷疑眼光掃去之時看到的隻是他麵對采薇與蓯蓉的震懾目光。
    “我們方才……方才隻是閑談了些許，也不知綺羅妹妹問的是哪句！”也不知真假，蓯蓉帶了慌張結巴應對著。
    “你們說碧彥為了我怎麼了？”我話語中亦有顫音，一股莫名的激動充斥。
    其實，她們的話語，我剛才隔得雖遠，但聽得卻清，我那樣衝動急急詢問，隻是為了證明……
    “哦哦，對，我們方才說碧彥為了救綺羅妹妹跳進湖裏去了，不知是不是這句？”蓯蓉眼珠一眨間，眼見菊姨維護於我，得了台階便順勢而下，搶著應答。
    眼眶漸漸濕潤，心中早已洶湧澎湃。
    那時候的我，剛剛失去記憶，我微笑應對過碧彥的好，隻是心中依舊存著疑惑，這青樓人情冷，我用懷疑小心翼翼地保護過自己，又用假裝不懷疑掩飾心底的那些懷疑。
    隻是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如此對碧彥，卻是錯了！
    蓯蓉與采薇二人不知何時被遣散而走，菊姨與我相對而站，帶著桀驁，目光落處，盡顯溫柔，話語冰冷，卻是蒼涼：“綺羅，不要想著逃離！你覺得這青樓無情，隻是縱觀整個天下，哪裏不無情？便說些近的……上一年，孟將軍被斬；前個月，杜尚書被貶；便是這個月，蘇太醫家滿門抄斬……也便是這青樓，暖酒薄香，夜夜笙歌，還尚需留著幾點溫情。”
    我因為菊姨此番話語心煩意亂，仿佛我所有的心思她都猜得透徹，隻待她幽幽而然吟上那樣一句詩詞：“道是無晴卻有晴……”
    道是無晴卻有晴？
    我退步連連轉身而去，我不是回房，卻是沿著階梯急急而下，步履焦急在門板上發出“咚咚”聲響，仿佛在打著小鼓；又仿佛在敲擊著我的心。
    我一鼓作氣跑到後院的下人房中，推門刹那，日光將裏麵一切照射得明亮，我看到碧彥聽到聲響而伏起的半邊身軀，因為逆光的緣故，眼睛不由眯起，便是那樣呆呆看了我許久，仿佛方才認出一般，試探而問：“綺羅？”
    我應和著她疑惑的問重重點頭，匆匆而去抓住她的手，千言萬語盤踞心頭，說出的卻是嗔責：“為什麼那般傻？”
    她許是被我如此凝重神情嚇壞了，那朝著我的笑意凝結成冰，待話畢，她一把上前緊緊抱住我，哭泣著在我耳邊喃喃：“綺羅你果真什麼都不記得我了，你忘了我了麼？我為何那般傻，因為我們是好姐妹，很好很好的姐妹，我怎能棄你於不顧呢？”
    我有些蒙，因為我來了那麼久，這是第一次，她說我們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