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幸運兒，看遍這青樓的爾虞我詐，收獲的卻是兩份最為真實的情誼。
    我猶會記起，腦海中的那麼一句“妖媚”話語，可我看著真活潑的碧彥與溫婉可親的扶雅，笑容皆明豔純真得若盛開在春日清晨的花朵，帶著露珠的芬芳晶瑩，嬌美異常。
    於是，我心懷感激，留在謝菊樓，盡心盡意。
    華燈初上，我被菊姨拉扯去了二樓準備，一番打點，鏡中的我一身為素，發絲輕揚間竟是與連素有了幾分神似，我不解抬眼去瞧一側的菊姨。
    她卻是滿意，瞧出我眼中疑惑，彎腰拂過我的雙肩，帶了討好般道：“待會，你便是彈琴，什麼都不需管！”
    “可是……我的琴技……萬萬是比不上……而且……”連素如此才情，我又怎能替代得了，緊張間，語無倫次了下來。
    菊姨正了身子，正色道：“綺羅，你或許是忘記了，你素來是我們謝菊樓琴藝最高超的！”
    她讓我將餘下推脫話語收了回去，滿心念念她話中真假。可我未曾分辨而出，便是被她蒙了麵紗，親自帶去落座於獻藝台……
    我跟隨，看著這浮華之景，隻覺光影交錯，一切恍如隔世，蒙蒙然又覺著有幾分熟悉。這，便是青樓？這，便是青樓！這裏夜夜笙歌，紙醉金迷；遠遠望去，它是一個謎一般的世界，待得你真真切切站在這樓間，它依舊是個謎，猜不透它的內心，看不透它的裏子。
    隻是多數時候，人們便是喜歡這種看不透，猜不明。所以，屏風架起，我方落座。
    菊姨拍了拍我的手，出去招呼，那些觥籌聲，調笑聲，獻媚聲……絡繹傳來，由清晰慢慢變得模糊，再由模糊漸漸消散。
    菊姨的聲音傳了來：“各位公子，今日正逢十五，所以按慣例，連素姑娘為大家撫琴一曲，隻是今個連素姑娘身子有些不爽利，所以一會的雅聚還請公子見諒！”
    此話一出，方才靜寂隻是曇花一現，不滿之聲重重疊疊。
    我手心已然滲出了汗，努力安慰自己外麵嘈雜不關己事，屏息凝神聽著菊姨不住地抱歉張羅，手顫顫巍巍間，終於，還是輕輕一撥，曲調猛然高亢，竟是將自己也嚇了大跳。
    也便是這一聲，令得滿屋複靜寂，唯是凝香嫋嫋，靜待我音。
    已然至如此，我已無回旋之地，唯有硬著頭皮，撥那琴音細碎。
    十五的月色極好，透過雕花的窗欞在琴身上蒙了一層薄薄輕紗，於是，那古琴仿佛沾染了仙氣，帶了虛幻，那音符自生，縈繞飄逝……
    一曲結，掌聲伴著那些吹捧之語雷動。
    “果真是連素姑娘，這琴聲可謂是人間那得幾回聞啊！”
    “連素姑娘的琴技若是稱第二，那燕城便是沒人敢稱第一……”
    ……
    我聽著那些對連素的浮華虛誇的讚美，再看那古琴崢然，不由覺得有幾分可笑。
    隻是突然，一個聲響，卻是與這些吹捧顯得格格不入。那聲音極輕，但我依舊聽得清清楚楚：“今天彈琴的，不是連素姑娘！”
    嘴角帶著的嘲諷之笑因那聲話語消失，我坐在屏風之後，倒是有些想知曉說此話的究竟是何許之人。
    隻是他的話很快被湮沒，換來嘲諷聲聲。
    “若不是連素姑娘，誰還能彈得如此美妙琴聲……”
    “你這個窮秀才，不懂在那邊瞎嚷嚷什麼……”
    ……
    “他說得不錯，今日彈琴的，定是另外一位姑娘！”一聲高亢，同是明眼人，隻是他話語帶了氣勢，竟是將局勢威懾了下來。
    好奇心驅使，我將麵紗扶好，偷偷往屏風邊上挪，便瞧了一眼，雙眸觸碰上菊姨威懾的目光，慌忙將自己藏匿好。
    可是，隻一眼，我便是瞧見那人起身而站，執杯半盞間流溢過一番風流姿態。
    “鍾兄，便是算上今日，你聽連素姑娘也不過彈過兩次琴，不知你此話何出？”問話之人，斷是與他熟識，也不遮掩，問得直白。
    而我，側耳傾聽，與那些亦不再言語之人一般，想知曉其中秘密。
    但是，我聽到的卻隻瓊釀流液之聲，嘖嘖間，想是他送酒入喉。頓了半晌，帶了酒氣卻是道：“問那位小哥不便是了！”
    一陣哄然又沉寂，那秀才的話依舊柔弱，但也足以我聽清：“連素姑娘的琴音，帶了高傲；可今日這琴音雖好，隻是琴聲中，卻是帶了惆悵，仿佛有什麼傷懷之事，所以……怕彈琴的不是連素姑娘！”
    知曉了答案，我對著麵前的古琴坦然地笑，可笑著笑著，心頭酸澀。
    若如那秀才所言，我便是在自己也不知覺中，在琴音中帶了傷痛，那麼，我究竟為何傷痛？曾經的曾經，我究竟經曆了什麼？
    “嗬嗬，這位公子真是細致，其實是連素姑娘這些日子遇著了傷心事，所以琴音中才帶意思出來！怎麼會……”菊姨的聲音適時而起，解釋著。可這些，統統都與我無關了，我隻是坐著，任時光流逝，有人來讓我謝幕歸還。
    似乎聽了菊姨的解釋，無人再異議，又或許有些人根本便是不曾在乎。
    聲音交雜，可我又聽到了那鍾公子的聲音，似在回答著什麼：“是不是連素姑娘彈的，與我又有何關係呢？我隻是覺得這的梨花釀好，能讓我喝個一醉方休！”
    青樓之中，素來是不會缺少尋歡作樂之人，同樣也少不了執意買醉之人……隻是那時的我，閑散聽過洛坤的話，全然不曾知，他的醉，與我有關。
    夜色更重了些，有些人留宿，伴著佳人暖語慰藉；有些人離去，踏過一夜笙歌夢錦；但多數人，依舊彙聚於廳堂，說笑間，驅趕過寂寥。
    青樓的夜晚，永遠不會顯得冷清，有時候，或許還能瞧上一出好戲。
    便是如今晚，月影已然不知斑駁了幾重天，我終得了菊姨的鬆口，理好妝容，躬身彎腰欲回房，可正是這時，連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