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欄閣卻，我見菊姨是那半壁頹敗間的明媚，浮水流媚，琴弦細撥，揚灰塵囂……
    我循著這樂聲，便看到了那窗外墨菊衍衍而生，大片大片而綻，紅似火，粉似霞，白似雪，黃似金……一朵朵，蔓延開來，在那琴聲肆意綻放，她們傲著霜，在秋風中微微搖曳，而後，我看見一個容顏絕美的婦人，她佇立在菊花之中，帶著祥和的微笑，一直一直站在那，朝著我，不發一語，她站在那，任星辰月落，滄海桑田，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句囑咐，隻是那樣淡然，看潮起潮落，看雲卷雲舒……看那菊零惆謝。
    可眨眼間，那婦人變成了菊姨，她亦站在菊叢，不悲不喜，不慍不火。
    琴音促促，將我拉攏回旋，隻是菊姨勾勒用力，竟是弦斷成殤。
    我們皆從琴音回醒，同看那斷成兩截的琴弦，她眯過眼，借了光亮，帶了惆悵，卻也不見得有幾分惱怒，隻是悠悠然道：“終究是許久未彈，終究是……老了！”
    “不老！”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接口便道。
    她笑了，笑得極其慈祥，抱著那斷弦之琴朝我走過，可她一步步走得自然，我卻是覺我的心幾欲跳出，直至，她依舊保持著她的和藹，告訴我：“今日起，你便隨著菊姨學琴！”心中長長舒緩過氣，心落定。
    隨後，我開始學琴，我帶著對連素對菊姨的憧憬，抹開那一段旋韻，隻是十指纖纖，我隨心而撥，竟是菊姨方彈的曲調。
    我自信我無此天賦，隻一遍便能彈得如此行雲流水，那麼……手一顫，音色變，菊姨的手覆上了我的手，一副有話相詢的模樣，可她什麼也沒問我，隻是瞧那外頭日影偏移，道：“歇會吧！”
    我聽話地起身，倚欄裝著去看那園中景致，隻是十指觸碰，誰能告訴我，我的過往曾經，究竟是如何！
    可是，沒人會知曉，我忘記了所有一切，隻能安上綺羅的名字，在這個小小的青樓中安身立命。我知曉的不多，但唯一清楚的便是，若我能在這樣的煙花之地守身如玉，我唯有討菊姨的歡心，我唯有成為若連素那般的人。
    也許，我該慶幸，曾經的我，彈得一手好琴；可是，我也該痛苦，那琴聲悠然，誘惑著我迫切想知曉自己的曾經過往。
    我將那所有心思埋於心底，麵上淺薄。
    但也是自那日起，我每日便是躲在這喚作菊婉閣的屋中彈區吟唱，悲春憐秋，傾盡全力。
    於是，歲月便成了一首曲，彈唱間，錚錚而逝。
    隻是，曲調有平緩悠遠，可亦有波瀾重重，便在我獨自清淨看那山水隨風輕揚絮，謝菊樓的前院早便不知發生了多少愛恨情仇。
    所以，過了約莫大半個月，菊姨來了，幾乎帶了懇求拉扯過我的衣衫，急促得說不上話：“連素的手被燙了，菊姨今日便靠綺羅你了！”
    我懵懂不所知，卻已是半推半就，借著日暮薄色被帶去了前院。
    菊姨一副風風火火的模樣，轉瞬又是去忙了，於是，我獨自在大殿踱步，仰頭間那碩大的宮燈依舊絢爛，發出柔和光輝，我便清楚瞧見梅菊外的另一邊畫作，卻是竹蘭。
    梅蘭竹菊，皆是俊雅，微微一笑間，隻覺身子一碰，習慣間匆忙道：“對不起！”再定睛，麵前卻是煙霞。
    謝菊樓的女子很多，我因久居後院多半不識，可她今日裝扮與那一次的晨間一般妖嬈明媚，於是，一眼間，我便是識得了她。
    隻是未料，她破口便大罵：“哪裏來的丫頭，沒長眼睛嗎？居然敢擋本姑娘的路，看來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我忍氣吞聲，再道歉。
    她依舊不依不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的客人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隻想迅速離開，可她偏偏攔著，我以為她會執拗地罵下去，可突然她停了下來，我直起身子，便瞧到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碧彥。
    她還是一身綠衣，一手仍舊拿著一塊抹布，也顧不得髒雙手插腰，杏目微瞪：“分明是你撞得綺羅，還好意思說！”
    我不知是否碧彥的氣勢嚇著了她，煙霞訕訕，終究未敢對這個丫鬟身份的碧彥多說什麼，扭了身子，繞過我們，扶搖上樓。
    “不就前些日子錢三公子捧了她的場麼！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碧彥朝著煙霞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嘟嚕著又彎腰去擦那桌椅。
    我想道謝，且說上幾聲體己話，可便是不敢上前，隻得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眼見她彎腰端盆，準備折身離去，那時，我慌亂了腳步，猛上前，本隻是想說說積壓於心底的話，可手不聽使喚，亂了套去，竟是將她手中的髒水打了翻去，整個潑在了她身上。
    “我……我……”一下間，我連話都不甚利索，尤是見她臉上惱怒那一刻。
    隻是，她抬眼見我那幅害怕模樣，刹那間，卻是拿著銅盆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見如此，心方定，忙道：“對不起！”
    她用布在濕衣上胡亂抹著，嘴上卻不饒了我，問道：“你從來便是那樣喜歡說對不起的麼，哪怕根本就不是你的……”
    可突然間，她停住了，張皇失措地看我。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我以為她不會發現，可是，我錯了，我那一掃而過的惆悵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那樣焦急的拉過我的手，努力逗我笑般道：“呸呸呸，瞧我的破嘴，以前的事你怎麼還記得……哎呀，越說越錯……好綺羅，美綺羅，千萬千萬可不能生我的氣……”
    她邊是說邊撅著嘴，邊是說邊假意掌著嘴，一派天真無邪。
    一股寵溺油然而生，伸手捋過她額前散落的劉海，極是認真的告訴她：“傻子，我怎會生你的氣呢？”
    是啊，我怎會生一個要帶我離開青樓之人的氣呢？我又怎會生一個為我出頭之人的氣呢？我更是不會生一個花費心思逗我開心之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