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夜涼如水，落葉從窗前飄過，蛩聲從砌下傳來。一室寂靜，有淡淡的藥味飄浮在空氣中。
    黎夕站在窗前。
    今天出了一身汗，他的燒已經退了，看著窗外浩淼的夜空，他眼底一片沉靜。
    莫靜塵此刻在陪皇帝，他知道他們兄弟有很多話說。西盍的戰爭，南寰的治理與守備，還有朝廷諸事。也許，這也是躲開他的一個借口。他知道，他無法麵對他。
    一絲淡淡的笑意從唇邊滑過，黎夕開門出來，兩腿還有些酸軟，他深深吸口氣，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些。
    “少爺，你要出去？”柏青迎上來。
    “我去向皇上請安。”
    “屬下陪少爺過去。”
    莫靜塵果然在莫驚風房裏，心緒不寧，卻勉強自己裝作鎮定。順著莫驚風的心意，保證若是參橫不降，他就帶兵打到西盍王城摯雲去。
    莫驚風對他的態度表示滿意，卻總覺得今天的兄弟有些神思恍惚。於是想，這小子必定是不舍得黎夕，唯恐寶貝兒子陷入兩難之境。自己的兄弟啊，樣樣都好，就是這天生的善良始終是他最大的弱點。
    他想，他必須隨時敲打敲打他，好讓他保持清醒的頭腦。可為了國事，他必須要回去了，西盍這邊，是繼續烽煙彌漫，還是可以打掃戰場，就看參橫是否能懸崖勒馬、及時悔悟了。
    “臣黎夕求見皇上，給皇上請安。”門外響起少年的聲音。
    房裏的兩兄弟微微發怔，莫驚風道了聲：“進來。”
    黎夕推門進來，恭敬地跪倒在地：“臣黎夕拜見皇上。”
    莫驚風微笑：“不必多禮，起來吧。聽你父親說，你的燒退了，主動要求明日動身？”
    黎夕看莫靜塵一眼，唇邊露出乖順的笑容：“是，臣身體好了，不敢耽誤皇上回京，我們明日就啟程吧。”
    莫驚風藹然道：“年輕人果然身體強壯，這病來得快，好得也快。既然你身子好了，朕便不再滯留於此。此間一切交給你爹，我們去幹我們的事。”
    黎夕微微躬身：“是，皇上。”
    “回去命侍衛收拾好東西，早點休息。畢竟身體才好，別再反複了。”愈發親切的語氣，九五之尊的笑容在燈光下完美無缺。可是那雙眼睛，黑得那麼深。
    黎夕再次道了聲“是”，轉向莫靜塵道：“爹，昨夜害爹睡軟榻，是夕兒不孝。今日夕兒與柏青睡一張床，請爹也早些安歇吧。”說罷不待莫靜塵回答，向他躬了躬身，徑自退去。
    留下莫靜塵呆在那兒，滿嘴苦澀。
    是夜，莫靜塵屋裏的燈光亮了一夜，有簫聲從他屋裏飄出，在夜色中幽幽流淌。
    來時，莫驚風騎馬，日夜兼程。回去時，因為心情放鬆，並且不急著趕路，他決定改坐馬車，勉受奔馳之苦。
    莫靜塵送他出府，黎夕與柏青牽馬跟在他身後。少年靜靜地看著那個背影，白衣如雪、衣袂翩翩，舉手投足間似有淩風欲舉之勢。他，原本就是謫仙人。而他，卻是凡俗中人，七情六欲，樣樣都有。
    爹，我要走了，你會給我一個最後的擁抱麼？
    似乎感受到背後的目光，前麵的身影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再走幾步，送莫驚風到馬車前，他撩袍跪下。身後，齊刷刷跪了一排人。
    “臣弟恭送皇兄，祝皇兄一路順風。”溫潤如水的聲音，那麼動聽。從此，便聽不到了……
    莫驚風抬手：“免禮。五弟，記得今天是你下勸降書的第三天。”
    “是，臣弟謹記。”
    “朕走了。”轉身上馬車，幹脆利落。
    黎夕走上來，到莫靜塵麵前，屈膝下跪。莫靜塵一把扶住他，卻感覺到黎夕的堅持，他鬆開手，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
    黎夕跪下：“爹，夕兒拜別了，請爹保重。”重重磕下頭去，動作很慢，每一下都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夕兒……”聲音中夾雜著氣聲，想說什麼，喉頭卻被堵住了。暗笑自己，不過短暫的分離，幹嘛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伸手扶住黎夕的手臂，想要擁抱他，猶豫了一下，改為輕拍他的肩膀：“去吧，照顧好自己。”
    黎夕抬眸，微笑。莫靜塵一陣恍惚，這笑容，竟是如此明媚。
    黎夕轉身躍上馬背，不再回頭。車聲轆轆，很快便消失在眼前。直到再也看不見，莫靜塵仍然站了很久。
    黎夕在馬背上，雙手抱住胸口。空了，冷了，什麼都沒有了。走吧，不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