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天空遼闊、高遠，雁字從頭頂飛過，帶去一片秋聲。黎夕記得，義父被參橫抓去的那幾天太陽還是灼熱的，可今天照在身上，卻讓人感覺不到溫度。
    燒剛退，身體還有些虛軟，他坐在馬上，緊緊抓住韁繩。暗恨自己沒用，苦練了五年武功，練就一副強健的體魄，卻原來是空架子。抵不過意誌的軟弱，一點點打擊就垮了。
    黎夕，絕不能在莫驚風麵前流露什麼，他長著一雙鷹一般敏銳的眼睛，你的點滴變化都逃不過他的視線。
    他在馬上挺直脊背，目注遠方。唇抿緊，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縮，麵容異乎尋常的冷靜、堅定。
    莫驚風掀起車簾，看著側前方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心裏隱隱閃過一個念頭。這孩子，仿佛突然間長大了。側臉的輪廓看起來有了成人的深刻，緊皺的眉峰顯示他在思索，而唇角的線條，除了以前所熟悉的倔強，似乎還帶了些決絕與冷酷的味道。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黎夕，這才是五弟悉心栽培的兒子。黎夕，一念之仁，你可以成全兩國百姓，免受再一次刀兵之苦；一念之差，你可以掀起滔天巨浪，給百姓帶來滅頂之災。五弟不僅教你文韜武略，他更教你憂國憂民。隻是，不知道你學到了幾分？
    “停車。”他在車內揚聲下令，“夕兒，你上車來。”
    黎夕有些愕然，卻沒有絲毫異議，將韁繩丟給一名侍衛，自己飛身上車。
    “皇上……”
    “坐下吧，好好休息，身體剛好，經不起折騰。”
    “謝皇上，臣慚愧，練武之人，本不該這樣沒用……”
    “就算是練武之人，也是凡俗之軀，隻有神仙才不會生病，不必自責。”莫驚風語聲溫和，“何況你初次上戰場，又是受傷，又是因為你爹被抓而憂心如焚、心力交瘁，自然要病了。”
    黎夕心頭一顫，那些日子是怎樣過來的，他已經不願去想了。那個人已經回來，他卻走了，此一去，再不回頭。
    爹，你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我麼？
    他沉默，坐在莫驚風身邊，身體放鬆，心卻繃得緊緊的。而莫驚風似乎興致極好，一路跟他閑話家常，隻字未提南寰與魏軻的事。
    是夜過新萍縣，莫驚風不願驚動地方官府，所以像普通商旅般住在客棧。自有影衛潛伏在他窗外，時刻守護。而黎夕則與柏青一起住在他下首客房裏，兼護衛之責。
    黎夕一直很安靜，一直在沉思。柏青覺得他哪裏不一樣，可是又說不出來。偷偷打量了他幾回，終於發現，他臉上再也沒有了少年人的青澀，反而有了隱約的滄桑。
    以前，當他安安靜靜地待在王爺身邊時，他覺得他乖巧。可現在，看到他沉默不語，他卻覺得很沉重。
    他拙嘴笨舌地安慰他：“少爺別難過，以前王爺出征時，少爺也一個人在家擔心牽掛，可最終王爺還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隻是短暫的分離而已，很快就回來了。”
    黎夕淡淡微笑：“我沒事。”
    熄燈睡下，黎夕聽到柏青漸漸發生均勻的呼吸，他在黑暗中坐起來，摸到床尾一個包裹。打開，從裏麵拿出一件袍子。
    是莫靜塵的衣服。天衣坊的水緞、想容坊的繡工，摸在手上柔滑細膩。
    手指緊緊抓住袍子，把它抱在胸口，他的頭埋下去，埋進衣服裏。聞到莫靜塵的味道，眼淚慢慢滑落，無聲地呼喚：“爹……爹……”
    喉嚨哽住了，卻死死忍著，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心片片碎裂，痛到麻木。
    同夜，譽安州，知州蘇漢呈的府第。燈光照出扶疏的樹影，剛過而立之年的蘇漢呈正伏案疾書。他一身藍衫、麵目疏朗，提筆沉思時，眼裏閃動著睿智的光芒。
    突然，一聲短促的慘叫從庭前傳來，好像一個人的喉嚨突然被扼斷。蘇漢呈倏然變色，騰地站起身。
    “來人……”人字尾音未落，窗戶驟然洞開，一股陰森森的冷風吹進來，吹得蘇漢呈打了個寒戰。幾條黑影像鬼魅般出現在庭院中，劍光霍霍閃動。
    蘇漢呈看見那些人的眼睛，和他們手中的劍一樣冰冷。
    “你們是什麼人？”他雖慌不亂，厲聲喝問。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隻用劍，不用嘴。
    風吹過，有溫熱的液體灑落在地，一股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侍衛一個個倒下，有人大聲疾呼：“老爺快跑！”
    已經跑不了了，那些人織就了天羅地網。他聽到後院傳來淒慘的哭叫聲，心驟然往下沉。“有什麼冤仇找我算，不要傷害無辜！”終於不再鎮定，聲音也變得嘶啞了。
    “放心，不會殺你們。”為首之人一劍抵上他的頸部，很快他看到他的妻子、兒女都被黑衣人押過來，那人一揮手，眼裏泛起冰冷的笑意，“把他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