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靜塵的腦子有幾秒鍾的空白，無法思索。十年大將軍的戰爭生涯鑄就了他岩石般堅定的心髒、鋼絲般強韌的神經，可都在這刹那間瓦解了。
    這個自己親自教導長大的孩子，這個乖巧懂事又倔強好勝的孩子，突然對他說，他喜歡他，不想做他的兒子，隻想做他的情人。
    五年的父子關係，血脈相連的感情，突然間土崩瓦解。什麼納常倫理都被打破，他隻覺得世界一片渾沌。除了震驚，他還有隱隱的憤怒，好像被自己最親的人欺騙了一般。
    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少年，好像這張臉突然變得陌生了。他看到他臉上帶著笑容，那種笑容，就像飄浮在空中的泡沫，輕輕一碰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夕兒，你病糊塗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目光顫了顫，想要躲避，卻最終又凝聚起來，像最深的海洋，把一切驚濤駭浪都吞進海底，變成漩渦。
    爹，你害怕了麼？在你麵前的我一直戴著美好的麵具，今天，我卻把麵具揭開，讓你看到我最深處醜陋的靈魂。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沒有糊塗。”黎夕的聲音雖然沙啞，可吐字卻清清楚楚。他直直看著莫靜塵，眼裏帶著一絲挑釁，“要我再說一遍麼？爹，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夕兒！”莫靜塵沉聲，眸子中湧起怒意，卻有更深的無奈和心痛，“你還小，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感情。隻因為爹是你最親的人，你習慣了依賴爹，才會誤會……”
    “誤會？”黎夕笑了，“爹，夕兒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夕兒十三歲，不是小孩子了。倒是爹，你不敢麵對我麼？為什麼要逃避夕兒的感情？”
    “我們是父子！”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黎夕揚起下巴，滿臉倔強與抗拒之色。
    “我們都是男人。”
    “參橫也是男人，為什麼爹可以接受他，不可以接受我？”
    “我沒有接受他……”莫靜塵的太陽穴隱隱生痛。
    “若不是皇上下令，爹已經成為西盍王後了。”
    “當時是情勢所逼，爹不得不如此，可爹並不願意。”見黎夕還想說什麼，莫靜塵抬手阻止他，放緩聲音道，“夕兒，你知道的，爹已經有了素顏。爹不會移情別戀，這跟男女無關。你還小，現在說什麼都太早。”
    他徑自去端了藥來，遞給黎夕：“喝藥吧。等養好身體，你跟皇上回京。正好，你離開爹的這段時間，好好冷靜一下，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麼。”
    黎夕怔怔地看著他，還沒喝藥，喉嚨裏已滿是苦味。他從床上坐起來，接過藥，大口大口地往下吞。
    藥喝到嘴裏，一陣反胃，幾乎吐出來。“啪”的一聲，碗藥失手跌落在地，藥汁、瓷片四處飛濺。
    柏青聞聲進來，見裏麵情景，隻覺得氣氛詭異，他默不作聲地收拾了地上殘骸，悄悄退出去。
    “爹，夕兒喝藥了，想睡一會兒，不敢勞爹照顧，請爹去休息吧。”黎夕躺下去，閉上眼睛，再也不想說話。
    耳邊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等黎夕再睜開眼睛時，屋裏已沒有莫靜塵的影子。他對自己笑，笑著笑著，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不知道流了多少淚，他的眼睛幹了。他看著床頂，一動不動，一雙眼睛慢慢變得幽深而冷漠。
    然後他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裏醒來，他發現屋裏還亮著燭火，床邊多了一張軟塌。莫靜塵和衣躺在軟塌上，睜著眼睛，沒有睡著。
    他沒有動彈，更沒有驚動他。所有的情緒好像水裏的淤泥，全部沉積了下去，他的心一片死寂。
    第二天醒來時，莫靜塵已坐在他床前，臉色憔悴，眼裏帶著血絲。他向他微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疲憊。黎夕靜靜地看他，不動不語。
    燒還沒退，今天是走不了了。皇帝極有耐心，過來看過，問莫靜塵奎關有無動靜。莫靜塵道，他給了參橫三天時間，三天一過，如果參橫沒有投降的意思，他就會發兵攻打奎關。
    黎夕漠然地聽著他們的談話，覺得那些事跟自己毫無關係。他想起南寰，想起王宮，想起那些曾經熟悉的文武大臣，想起魏軻咄咄逼人的眼神，還有他口口聲聲喚出的“太子”。
    “這裏有我的地址，還有一塊令牌。將來你若回南寰，可持這塊令牌來找我。”魏軻說過的話變得格外清晰。
    歸去來兮，是該歸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