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俊顏在他麵前放大，溫和的目光中充滿鼓勵，一雙手掌搭在他肩頭，輕輕摁了摁。
    黎夕的身子仍然筆直地站立著，而心卻像塌陷的山一樣，崩潰、墜落，亂石四濺、塵土飛揚。
    莫驚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敏銳的、洞察秋毫的，讓他覺得無所遁形。他垂下眼簾，恭敬而順從地應道：“是，夕兒遵命。”
    莫靜塵心頭一痛，他動了動嘴唇，想說“對不起”，可是沒有發出聲音。
    “五弟，走吧，用完早膳，陪朕去城中巡視。朕要好好看看西盍的關卡城防，看看參橫這個號稱西部雄獅的王者是如何鞏固他的邊疆的。”莫驚風的聲音因為愉悅而格外清朗，即使眉眼帶笑，也掩不住那股天生的霸氣。
    而走在他身邊的莫靜塵，根本看不出是受了傷的人，挺拔的身影染著秋日的陽光，說不出的奪目。
    黎夕看到他在笑，那笑容俊朗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他從他眼裏看到對莫驚風的尊敬、愛戴、忠誠與親近，他忽然覺得胸口很痛，痛得他想彎下腰，不再保持這筆挺的姿勢，放棄他固守的驕傲。
    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可以麼？就這樣放任自己一會兒，微微彎腰，緩解心痛。那樣，會好受些，是不是？
    反正走在他們身後，他們看不見的。
    他吐出一口氣，連呼吸都牽扯到胸口，那麼痛。一點點放鬆自己，慢慢彎下腰，用手撫住左胸，可是有什麼東西湧到喉嚨口，他嗆著了，拚命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下來了。
    莫靜塵吃驚地回頭看他：“夕兒，怎麼了？”
    黎夕站直身子，擺擺手，歉然道：“夕兒沒事，不小心嗆到了。”舉袖擦掉眼淚，緊走兩步跟上，麵無表情。
    莫驚風看他一眼，意味深長。
    用完早膳，召集完所有將軍議事，莫靜塵陪著莫驚風四處巡視。作為莫靜塵的貼身親兵，黎夕一直跟在他身後。第一次真正隨義父攻城略地，侵入別國領土，他親眼目睹了龍戰軍訓練有素、秩序井然的樣子。他們不擾民、不掠奪、不破壞城中原有的設施，反而收拾殘局、清理戰場，修補戰爭中毀損的家園。
    經過昨日那一戰，將士們本已筋疲力盡，可是一夜休整下來，今日依然精神抖擻地完成元帥布下的任務。那種嚴謹、奮發的樣子，令莫驚風不斷流露出滿意、讚賞之色，最後拉住莫靜塵的手，在眾目睽睽下誇道：“朕得五弟，如得神助。”
    一向四平八穩、從容自若的年輕將軍瞬間紅了臉，窘迫地低頭道：“皇兄過譽了，臣弟隻是盡忠職守而已。”
    午後，莫靜塵寫下一份勸降書，交莫驚風過目：“參橫遭此重創，一時之間恐怕無法恢複元氣。臣弟若乘勝追擊，可以直搗黃龍。但臣弟仍有私心，希望參橫能夠及時悔悟，及時終止這場戰爭，給他自己的百姓和將士積點德，也讓我們的將士早點凱旋，與家人團聚。
    “皇兄答應臣弟給參橫一個機會，所以臣弟想將此信投入奎關，勸降參橫。”
    莫驚風眼前浮現出參橫那雙帶著野獸般侵略性的眼睛，心中暗道：讓這個人覺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頷首道：“朕允了。”
    莫靜塵大喜，命副將帶著這封勸降信到奎關下投書，自己回臨時帥堂處理公務，莫驚風則回自己的住處休息。在宮中每日忙於國事，宵衣旰食，出京來反倒得了閑暇，莫驚風與隨駕扈從的侍衛們都覺得愜意。
    處理完軍務，莫靜塵又拿出“鄰國誌”，翻看著西盍地圖，思考作戰方略。
    黎夕自始至終站在一旁，看著他的臉，剛毅俊美的輪廓因為沉思而顯得格外有魅力，雙眸中流動著冷靜睿智的光芒。這張臉，這個人，就像一種致命的誘惑，牢牢吸引著他的眼、他的心、他的魂魄，讓他動彈不得。
    慢慢的，他覺得腦子發漲，兩條腿越來越無力，呼吸間泛起灼熱的氣息，他暗暗搖了搖頭，怎麼了？黎夕，這麼沒用，難道又病了麼？
    終於，莫靜塵從書上抬起頭，看到他的樣子。
    “夕兒？”他從桌案後衝過來，奔到他麵前，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少年的臉已燒得緋紅。
    “你病了。”喃喃的語聲，心疼而擔憂，“怎麼身子還是這麼弱？”
    爹，我沒生病，隻是……心太痛了。
    迷迷糊糊地睡著，迷迷糊糊地做夢，迷迷糊糊地在夢中流下眼淚。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無論如何，心都在痛。
    “這孩子未免太嬌弱了，有那麼高的武功，身子骨卻像普通人一樣，動不動就生病，看來朕得多等兩天了。”
    是誰的聲音聽來那麼遙遠？為什麼還要等我？為什麼一定要我跟你走？我不想走，不想離開他，不要，別讓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