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寒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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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風加了些許力道,在書房之內即使門窗緊閉,依然能耳聞風掠過樹發出的沙沙聲,借著微弱的光投影在紙窗上的婆娑斑影也搖曳得厲害。解決手頭的幾筆帳目,遣退了身邊的丫鬟侍從,顧鬆弈難得有興致練起了字。平攤開宣紙,吸飽濃淡適宜的墨汁,一起一落,輕輕重重地落筆起勢,筆轉峰鬥,一氣嗬成,寫下了“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八個字。
房梁上忽的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然後一個檀木盒不偏不倚向著顧鬆弈的方向砸下。依舊半俯著身子維持著書寫的姿勢的顧鬆弈像是絲毫未覺危機,鎮定自若地放下手中的大毫,卻在檀木盒砸中他的前一刻移動了身子,單憑左手一把接住並放回了書桌之上。
“王府的人何時都成了梁上君子?”他朗聲問道,並不驚訝從梁上緩緩落下的藍色身影,是之前在春香閣裏的姑娘。“或者我該說,紅綾,你終究是來了啊?”
“誰是紅綾!你這登徒子!”想起在春香閣裏他那曖昧不明的話語,讓她原有些降下的怒火又湧了上來。
“我原以為王爺會派個穩重些的人來。”他一臉失落地搖著頭。
“我來已經是給了你極大的麵子。”
“那是,能讓王爺最疼愛的義妹走一趟,的確是我顧某的榮幸。”不甚在意眼前女子是否已被自己激怒,他盯著麵前的檀木盒,眼中氤氳起了風雨。“勞煩姑娘一直帶著這樣的東西趕路,真是髒了姑娘的手。”
“快打開盒子吧,我也好早些回去向爺交待。”注意到顧鬆弈的神色有變,不願多加牽涉,決定早些離開為好。
“這倒不急。不知這樣問是否妥當,不知姑娘在春香閣原是想做些什麼的?”一邊用手打量著檀木盒,一邊抬眼望著始終保持著距離的駱冰昕,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
“問這做什麼?”警惕地,放不下的防備。
“姑娘用的香粉很特別,雖然謀略一般,武藝一般,但似乎在研毒製藥上倒有些本事。”
“你……”被人一語戳中軟肋。她雖各有涉獵,卻少有精專,唯獨研毒製藥和簫略有建樹。“難道姑娘的本意就是用香粉迷了眾人的心智然後讓在下為難嗎?”頓了一頓,“那真是女子的小伎倆了,甚至更劣等。把眾人當做了傻子戲弄,也不見得能顯得姑娘的多才多智。”
“顧鬆弈!”怒叱,平生尚未有人能這般激到她。她原本的確是想通過被香粉迷了心智的人困住顧鬆弈,若是他和尋常男子一樣,還能用翠雨控製住他,但結果卻是翠雨被他給牽製住了。所以她臨時決定用人群困住他之後,用翠雨的名義敗壞他的名聲。即使牽製不了他,今後也能留一個恥笑他的話柄。
“若我是你,會直接選擇下毒或下蠱。以卵擊石是愚者的行為。”他好心地提議。
“你太狂妄了。”她不至於這般愚蠢,明知對方武功深不可測還不知死活的正麵攻擊。但的確自己的布局太欠思量,除了丟盡顏麵還是丟盡顏麵。
“你不願打開,那就我來吧!”轉移話題,暫時脫離困窘而羞惱的處境,她一個閃身躍至書桌旁,隨手一挑,打開了原本緊閉著的檀木盒。顧鬆弈並沒有阻止,隻是安靜站立一旁,看著盒蓋被揭去,嫋嫋白煙帶著寒意從盒中生氣,又逐漸彌散在半空中,失了蹤影。緊接著一顆長發披散,皮膚泛青,雙眼怒睜的頭顱暴露在燈輝之下,森寒之氣在空氣中彌漫。夜依舊靜謐無聲,卻透著令人戰栗的不適。
“國師…”淡淡一瞥,雖有些吃驚盒中所裝之物竟是當朝國師的項上人頭,但比起惶恐不安,更多的是路途中隨身攜帶著它所帶來的惡心和厭惡。“莫怪爺不準我打開看了。”
保持著沉默,顯得格外鎮靜的顧鬆弈繞著書桌,反複打量著盒中尚未腐敗的人頭,眼尖的發現了在被血汙糾結的長發之下發出暗淡光芒的玉石。不覺肮髒地伸手將玉石從亂發中取出,用拇指揩去上頭的血漬。“王爺想的真周到,還特意放置了寒玉以防它腐壞。”
他把玩著手中的寒玉,眼光卻比這寒玉更冷,比那盒中的項上人頭更透出一股噬人的戾氣和森寒。右手緊握成拳,將寒玉完全包握在內。
“你將這人頭一同帶回去吧。”
“這不是你要的嗎?”
“我隻說要見到他的項上人頭,並沒有說要留下他的屍首,既然現在我已見到,你自是應該帶回去了。”他說得理所應當,不覺有誤。
“你!”
“勞煩姑娘了。”謙恭一笑,絲毫不覺自己惡劣。
“把寒玉還給我。”
“哦。”他張開手,交還給她的卻是一手的粉末,不知何時寒玉已被他用內力粉碎在手心之中。眼眸依舊含笑,毫無愧疚,一臉的理所應當。
一雙鳳眼因極度的憤怒而睜大,駱冰昕恨不能將眼前的男人碎屍萬段。一張笑臉之下隱藏的卻是惡鬼的念想。不願再和他多相處片刻,旋身抱起檀木盒,蓋上蓋子,遮住那張難以瞑目的臉,迅疾地隱入夜色之中。
在夜風中,隻聽到顧鬆弈那慘慘淡淡的笑聲,混著風聲,宛似野獸的悲鳴。
春香閣中,駱冰昕火急火燎地收拾了幾件衣裳,馬不停蹄地喚來馬車便趕起了路。夜色尚濃重,睡意卻早已被身邊的異物驅散殆盡。為防熬不住幾日的奔波而過早腐化,還特意備了許多寒冰。凍得原本白皙的手紅腫了一片,嘴唇也是青紫,失了血色。此刻心中滿是對顧鬆弈滿滿的咒罵,唯獨想到回王府而多了片刻的笑意。
當馬車駛入京城,已是第三日的清晨。薄霧未散,尚有寒氣存留在空氣中,薄薄的衣衫,一下馬車,才走了沒幾步就已沾濕了不少。人煙稀疏,不似往日的繁華,終究是太早的緣故。畢竟不是清盤鎮,熱鬧的總是要晚些,如同慵懶的貴人,早已習慣了雍容的疏懶。
剛到王府大門,就看到王爺手下的侍衛惶惶恐恐地從王府走出,看得出是風塵仆仆剛回的王府,卻不知何故又被緊急地派了出去。
在門廳清掃落葉的大爺一見駱冰昕的身影,便趕緊迎了上來,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不知何故也是一臉的慘淡惶恐。
“怎麼了?”
“王爺在書房裏,小姐快去吧。”牙齒稀缺以致說話含糊,但大抵還能聽明白,加上一張十萬火急的表情,也讓駱冰昕輕忽不了,不做多想,抱起早已被寒冰的融水弄濕的檀木盒往書房趕去。
書房的門虛掩著,顧不得敲門的禮節,一把推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床邊,眺望著後院的景色。她不敢做聲,知道他在看誰,便安靜的站在原地,他是知道她來了,隻是有他在時候,他的心思永遠顧及不到自己。冰涼的水弄濕了衣裳,胸口一陣沁涼,這樣的模樣,慌張來見他,是極糟糕的,但他不在意,她也失去了在意的必要。
後院之中,穿著白衫的男子正在替滿園的珍異花卉澆水,修剪枝葉。額頭滲出點點細汗,在晨光中泛著晶亮,直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方才抬起了身子,隻是尋常書生的樣貌,但麵色中帶著病氣,流露出一絲似女兒家的眉骨。待那瘦弱不甚健朗的身子緩緩消失在晨霧之中後,窗邊錦衣的男子方才回轉了身子。
雖已到不惑之年,但常年在外征戰練就的體魄依然不輸青澀的毛頭小子,風霜未加深他臉上的刻痕,卻讓他有著渾然天成的威嚴與瀟灑,一雙深邃的眼仿若洞悉著世間一切,偶爾流露的柔情,則是她一直的牽掛。
“一切可好?”他帶著寵溺的笑輕聲問著。
“我以為那些人都已經向你回報了。”
“終究要聽你說,我才能安心。”眼神落在她懷中的檀木盒上,走上前幾步,替她拿下扔在了一旁的桌上,“看來真是被欺負了。”皺眉看著她濡濕的衣裳,原本調笑的心思全數沒了。“怎麼不先去換身衣裳,害了風寒怎麼辦。”
“他不要那東西,便讓我給帶了回來。”不理會他的好意,她直接將顧鬆弈的話傳達。“王府出什麼事了嗎?”
“不需上心,隻是那小皇帝被人劫走了罷了。”他說得雲淡風輕,仿若真是不需在意的小事一般。
“有人想挾天子以令天下?”雙眼立刻滿是戒備,雖小皇帝登基以來,幾大勢力各懷鬼胎,暗中鬥法,卻不曾有過這般過激的行為。“爺,是你……”眼前人的安定自若讓她不作他想。
“怎麼還喚我爺,太生疏了啊,冰昕。這王府中可沒有外人。”
“六哥……”千斤重的字眼從喉嚨口吐出,比被魚刺紮過還讓她痛楚。她舔舐著幹澀的唇,隻覺胸口悶痛。
“你先下去休息吧。為了這肮髒之物幾日車馬勞累,難為你了。”
低垂螓首,蛾眉微蹙,雖心中還有千言萬語,終究還是安靜地點頭做了回應,緩緩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