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平陽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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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顧府裏已是不甚太平。
廳裏王員外等人已經落座多時,茶水一杯又是一杯,耐性全無地等著顧鬆弈的出現。不論府上的人怎麼勸說都不願先打道回府,待顧鬆弈返家之後再上府上。
王員外的毛手毛腳讓丫鬟都不願上前,為難了幾個仆役硬著頭皮卑屈著身子聽著他滿腹的牢騷不滿。而蔡老爺子畢竟上了年紀,臉上的褶子積了厚厚一層,連將眼睛睜開都顯得很困難,表情有些呆滯,並沒有前來算賬的疾言厲色,倒像是不幸被順扯過來壯大聲勢的。其中最年輕的杜公子則反反複複在廳裏來回踱步,扇子一下又一下扇動個不停,但額間的汗珠依舊冒個不停,臉上勉強掛著笑,隻是鬢上無故多添得的幾根銀絲泄露了他的徹夜難眠憂思焚心。
“怎麼顧鬆弈還不回來?”耐性用盡,王員外狠狠將手中的杯子砸向桌麵,任茶水濺濕了自己的手和袖子,怒目看向站在杜公子身旁的丫鬟。
“奴婢不知啊。”原本就戰戰兢兢的丫鬟被嚇了一跳,整個人抖著連連擺手晃腦。
“少爺去傘鋪了。”王員外正想走上前抓住那個丫鬟,廳外卻傳來少年稚嫩的聲音。
“文硯,你沒陪少爺一起出門嗎?”門前的一個仆役慌忙拉住文硯,湊著耳朵小聲問道。
“你們兩個竊竊私語說些什麼?”王員外幾個大步走上前,一把拉開那個仆役,睨視著個頭小小而瘦弱的文硯,“你,剛才說什麼?顧鬆弈去哪了?”
“少爺去傘鋪了,特命小的來招呼幾位大爺。”他臉上堆上笑,知道對方在氣頭上,刻意顯得卑微些,免得觸了老虎的胡須。
“你,就憑你!顧鬆弈也太不將我們放在眼裏了。”鼻子裏哼出怒氣,杜公子不知何時拉著蔡老爺子走到了王員外身旁,在王員外出手打向文硯的前一刻攔住了他。
“有事好好說話,又何必大動幹戈。”
“杜公子說的是,少爺也是這個意思。”文硯嘴上雖奉承,心裏卻連連罵著眼前這個笑麵虎。“想必王員外也不願春香閣的事鬧得太大,讓您夫人知道。”
“你這個混小子!”被戳中軟肋,王員外的氣勢明顯削弱了不少。
文硯在心裏替自己打氣,這是少爺第一次讓他一個人應付這樣的局麵,這些年下來,耳濡目染了不少,雖不至能像少爺那般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但趕走這幾隻尋事找茬的地頭蛇應該還不是難事。
“昨日白紙黑字,談得清清楚楚,不知諸位還有什麼想問的。”
“文硯。”被扯開的仆役被文硯的口氣嚇了一跳,趕緊擠眉弄眼,低聲喊著。
“想問的?小兄弟怕是不識字不知輕重,你家少爺可是把我們的利益吃得一幹二淨,連骨頭都不吐給我們。”杜公子走上前,盯著文硯的臉,雖是笑著,但字裏行間聽不出一點點笑意。
“我家少爺並沒有逼諸位答應,大家你情我願,又何必事後再找麻煩。”文硯的身子往後挪了一步,身段的劣勢讓他仰頭倍感吃力。
“誰知是不是你家少爺耍了什麼花招騙了我們呢,你說是不是,蔡老爺子?”杜公子拉出一旁的蔡老爺子問道。
那迷糊的老人半眯著眼睛,顯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是含含糊糊地點著頭,然後又恢複了之前的呆滯,神遊太虛。
“隻怕不是我家少爺設了局,而是諸位的魂不在身吧。”
“不過是個賤奴,居然敢出言不遜!”靜默許久的王員外忽然衝上前來,揪著文硯的衣襟,一把拎起了文硯,揚手就準備一掌打下去。
深知自己一個不慎,多嘴惹怒了眼前的人,文硯不由得害怕地閉上了雙眼,等著巴掌響起後火辣的痛覺。
“王員外何故拿我的書童出氣,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大可告訴我。”
顧鬆弈出現的太過及時,就像是之前一直在旁看戲一般,直到萬般無奈時才慵懶清閑地走入風暴圈,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進廳內,也不急著搭救自己的書童,徑直走到他的座位坐下,接過侍女遞上的清茶便抿了一口。
“想要見顧公子一麵還真是不容易啊。”杜公子在一邊涼涼諷刺。
“說笑了。”他放下茶盞,眼睛直直望著王員外,開口道,“還請先放了我的書童。”
“哼,好好管管你家奴才!”用力一甩,將文硯摔在地上便轉過身對上顧鬆弈。
“文硯,你下去吧。”
“是,少爺。”自知自己辦事不利,文硯低垂著頭,略顯狼狽地從廳裏走出。
“諸位光臨寒舍不知是為何事?”他不客套地招呼,隻是裝傻地問著。
“顧公子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裝傻。”抹淨了臉上先前出的冷汗,年紀最輕的杜公子站在王員外的斜後方說道。
“同是做生意的又何必做的太絕。”原先有些暴躁的王員外已經恢複到常態,似乎注意到自己說話過於順溜了,又重重地咳了一聲。“那…那晚…不…不不不…作數…”
“不作數?”顧鬆弈不甚介意王員外的間歇口吃,隻是挑起一邊眉毛,淡淡笑了。“做生意最講究信用,白紙黑字,出爾反爾怕是不好吧。”
“顧鬆弈你欺人太甚,按協議來,我們根本分毫不賺!”杜公子吼道。
“沒有人規定做生意一定要隻賺不虧,每日因經營不善傾家蕩產而跳河自盡的人也不在少數,虧了隻能說是時運不濟,經營不善。”外加遇人不淑,他在心裏暗笑著補充了一句。
“你你你你……”王員外被顧鬆弈的話氣得當真結巴了起來,食指指著顧鬆弈的鼻尖,你了半天也沒法把話說出來。
似乎很享受看別人的醜態,無論他們怎麼叫罵,顧鬆弈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毫無裂縫,嘴裏吐出刻毒的字眼,卻可以笑得一派雲淡風輕。坐久了,與幾人長時間的對視讓他有些乏了,毫無預兆地起身離開座位,他出乎意料地走到了蔡老爺子身旁。
“蔡老爺不知有什麼想說的呢?”
“我?”渾濁的雙眼在停擺片刻後,有些無力的看向一旁的顧鬆弈。“留些碎末給我養老便好。”
“蔡老爺覺得杜公子和王員外這雙份的‘碎末’還不足以養老嗎?”他調轉視線,故意看向另兩人,滿意地看著兩張嘴因吃驚而大張。
“什麼?什麼叫我們的碎末!”王員外吼道。
“蔡老爺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杜公子緊隨其後地吼著。
“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兩位對我老爺子的趕盡殺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眼睛雖依舊半眯著,卻已隱隱透出利光,紮進兩人心中,使他們不覺腳底浮起惡寒。
清盤鎮的蔡老爺子一生專情,隻娶一妻,家中人丁並不興旺,愛妻隻為他誕下一子便離他而去,因而懷抱著對亡妻的遺憾和深情,對這個兒子極其疼愛。但不久前,蔡老爺子的兒子卻被卷入了一場紛爭之中,惹了一身腥還險些被官府捉拿。這件事雖被有意壓下隱瞞,但在坊間依舊被傳的沸沸揚揚,甚至添油加醋。
“小兒愚鈍,承蒙二位照顧了。”
“蔡……老爺子……”
“當年吾兒也是和兩位去春香閣做生意,卻不知為何生意沒有談成,反而落了一個奸汙民女的罪名,雖傾了半數家財沒進大牢,卻也得了心病,終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門。”沙啞的嗓音伴著細碎的咳嗽聲,蔡老爺子的臉上帶著詭譎的笑容。“真是承蒙兩位照顧了,所以這次我特意勞煩鬆弈侄兒回謝兩位。”
“你們!”王員外後退了幾步,食指顫抖著指著眼前兩個人,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隻是談生意罷了,若不是我信佛,今兒兩位怕還上不了顧府而在另一處呆著。”顧鬆弈笑著撂下狠話,走到蔡老爺子前側,夾在他和杜公子中間。那一雙燒紅了的眼,死死盯著他,他卻絲毫不在意。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我和蔡老爺子還要敘敘舊,談談心,怕是沒時間招待二位了。”
“顧鬆弈,算你狠!”
“哼!”看著不知何時湧到廳外的家丁,原本還想發作的王員外隻得咽下怒氣,惡狠狠地瞪著顧鬆弈,一甩袖便拉著始終默著聲不語的杜公子從廳裏走了出去。
“勞煩顧公子了。”
“晚輩隻是略盡綿力。”
兩人相視而笑,默契地不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