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鬆弈用同樣的手段將三張憑據都拿到手之後，二樓那邊也有了動靜，原本準備離開的他也不由得好奇地停下腳步，看看這何方神聖，替他輕鬆搞定了三筆生意。
    千呼萬喚始出來，雕花木門緩緩推開，未見其人先聞其香，雖身處豔香之中，卻依然能嗅到一股獨特的濃香隨著門的打開，流瀉而出，漸漸彌漫了四周的空氣。顧鬆弈的眉微微蹙起，有些不適，這樣的香味，若他記憶不曾出過差錯，應該不久前剛剛領受過一次。用紙扇輕輕扇動以便散開充斥鼻尖的異香。他逡巡了四周一眼，感覺人群的興奮遠遠超出了之前，一種古怪的感覺漫上心頭。他拍了拍文硯的肩，看到他有些恍惚的樣子，當下決定先讓文硯離開這是非之地。
    “文硯，文硯，文硯！”
    “額…少…少爺…”迷迷糊糊地望向顧鬆弈，一張瘦小的臉帶著飄飄渺渺的神情。
    “你先回顧府去。”
    “少…少爺？”
    “噓！你快快離去便是，怎麼，你想被吳大娘罰跪搓衣板嗎？”
    “少爺！”猛地一驚，原本渙散的眼又有了焦點。
    “清醒了是吧，快離開這，過會怕是要有大戲開演了。”他又推了一把文硯，用扇子隔開幾個壯碩的身體之後，逐漸逼近大門，如芒在背的感受一直不曾消失，幕後之人怕是正死死盯著他，一個使力，在將文硯成功送出春香閣之後，瀟灑自若地回轉過身子，直直迎上了那一對鳳眼。
    中上的姿色，雖不豔麗，卻十分討喜，配上嬌憨的笑容，純真的模樣與此地完全格格不入。隻是眼波流轉之間透出太多的慧黠，一雙鳳眼更是睨視著底下的眾人，冷冷的不屑，隻是在觸及他時會多了一點若有所思。
    怕是正在思量著怎麼出招吧。喉腔發出低沉的笑聲，帶笑的眼一片興味盎然。感覺到另一位蒙麵女子對自己頻頻投注的熱切目光，和善地回以一笑。原是那日混入顧府的假丫鬟。
    看著顧鬆弈對自己的露出的笑容，翠雨不由得緋紅了臉，完全無視了樓下眾多男子的愛慕，癡癡念念隻望著顧鬆弈一人。駱冰昕冷冷在一旁觀望，並不多加幹涉，對於翠雨真情流露引起的意外效果，一張張因嫉妒而漲紅的臉，她起了莫大的興趣。以顧鬆弈的聰穎，怕是已經將事情前前後後都想通了，他無所顧忌地直視她投下的目光，無疑是在表態，接受了挑戰。
    女子不與君子鬥，可惜他還不算個小人。她無意和他纏鬥，擺了一場局，私心隻是想先挫一挫他的銳氣，以免今後養虎為患。
    “正如之前告知大家的那樣，今晚翠雨姑娘將挑選三位客人為之撫琴，無關錢財權貴，但講緣分，屆時無論翠雨姑娘挑選了何人，還請諸位能尊重翠雨姑娘的選擇。”
    “那是自然。”
    “怎敢勞翠雨姑娘煩心。”
    “到時誰敢鬧場，我第一個不饒他！”
    像是為了凸顯自己一般，底下的人爭先恐後地嚷了起來，嘴上是這般說著，到時真正挑的不是自己，隻怕不見得會這般安分。將翠雨推至身前，駱冰昕後退一步，繼續旁觀全局發展。
    “感謝諸位的厚愛，奴家在此先謝過了。”娉婷地施了個禮，糖蜜般的甜膩嗓音，讓樓下的人又是一陣騷動。
    “奴家今日願為知心人而彈奏，憑心相交，無關風月，今夜但做一尋常女子。”目光依舊落在顧鬆弈身上，迎上那對含笑的眸子，心又悸動了一下。
    看翠雨一臉欲向顧鬆弈道癡情的模樣，駱冰昕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爺花費大量人力財力培養出的絕代花魁，閱遍千帆，竟然仍是一頭紮進了情網之中。解語知情又如何，才貌雙絕又如何，終究還是改不了女子天性的癡。眼中微露鄙夷，不多作贅言，截斷了她未出口的情衷。
    “今晚翠雨姑娘將親自替顧公子撫琴一曲，若公子願意，亦可留宿在此。”一言放出，騷動即起。翠雨有些傷感地將視線收回，看著身旁的駱冰昕，麵露哀戚，隻是片刻，她又瞬間從尋常女子變作了風塵女子。
    在紅塵之中，紛擾理應早已習慣。慣於用極濃的香粉，用此提醒自己的風塵。她故作忸怩的姿態，連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真真假假。翠雨深知自己不過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用色相顛倒眾生，一旦到了色衰顏老之時，也是她命絕之時。她知她的本分，但仍心存一絲念頭，盼能覓得一良人，至此相依無所求。但終究隻是奢想。
    人群變得極度不平靜，已經有人開始試圖衝破護衛，有人嘶吼著不公平，有人嚷著要知道剩餘的兩個人選，還有的則已經開始將矛頭對準始終安靜站在一旁如同看戲一般的顧鬆弈。
    “難道今晚翠雨姑娘隻願招待顧公子一人嗎？”
    “奴家……”
    “誰不知顧公子不愛紅顏，這不是為難顧公子嘛。”
    “這……”
    “諸位若有疑義，大可問一下顧公子，又何苦為難翠雨姑娘，身在煙柳之地，隻有身不由己。”駱冰昕將話說的很委婉，卻將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顧鬆弈，暗示眾人，顧鬆弈在暗中動了手腳。
    女子的小伎倆。但的確有些效果。已經有莽夫露出憎惡的神情向他靠近，而一些酸腐的文人則是一副鄙夷與不恥。他不願惹事，更厭煩瑣事，但顯然有人不願讓他如意，用著最低劣的伎倆，挑戰他的能力。有些可笑，便也當真笑出了聲。
    “紅綾，何必在和我鬧性子？”爽朗的笑聲包含著濃濃地寵溺，他講眼光凝固在駱冰昕身上，卻喊著莫名其妙的名字，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但那曖昧的眼光讓她多少明白，自己大概是要被戲耍了。
    “你胡喊些什麼！”
    “紅綾，別鬧了，快和我回去吧。”不以為意，繼續喊著，很明顯四周的人敵意減少了，更多的是困惑。
    “你……”
    “別為難翠雨姑娘了，仗著會武，欺負弱女子，這可是不該的。”
    “我……”
    樓下又開始了騷動，百口莫辯，駱冰昕比誰都清楚，現在局麵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鎮住的。底下的人是怎樣的狀態，她心知肚明。人群的亢奮越發凸顯，甚至有些已經燒紅了眼。身旁的翠雨仍一頭紮在顧鬆弈身上，若非知曉自己的身份，怕是要和底下的人一起瘋，隻是原因不同罷了。
    “唉，紅綾，你還是不願原諒我嗎？你看，連旁人都知我不沾女色，又怎會背著你偷腥呢。”
    “你……”兩人的關係被越描越黑，騷動越來越顯著，就憑幾個會三腳貓功夫的護衛來抵擋一群迷了心的人，顯然是不可靠的。冷冽的神情鬆動，眼裏冒著絲絲火苗。極為不甘願的取出腰間的竹簫。
    “既然你不願，我也不再強求，待你想通之後再來見我吧。”原本阻擋自己的人牆已經轉移方向，對於一場鬧劇，顧鬆弈在心裏打著不高的評分，興致乏乏地決定退場。“切莫傷了翠雨姑娘，可是有人會心疼的。”臨了，仍不忘火上澆油。
    “可惡！”十指緊握著竹簫，若非剩有些許自製力，怕是早已折斷。她的局尚未正式上演，就這樣被一擊擊垮，看著麵前的鬧場，卻也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吹奏起清心咒。
    詭異的曲調緩緩響起，就像是幽夜裏嗚咽的悲鳴，帶著哀慟的音調，卻有著清泉漫過心間的沁寒，在燒起的灼灼心火之上，狠狠地潑了一大盆的涼水，隱約還夾著碎冰。
    對此早已習慣的翠雨隻是安靜地看著原本如同燒開了的水一樣沸騰的人群重回平靜，眼光依舊眷戀著方才顧鬆弈留下的隻麵片影，有些遺憾，又有些慶幸，隻道是五味雜陳，難以明說。
    柔順地聽從駱冰昕的安排，為隨意挑選的三個客人彈奏了一曲，所有原該有的不該有的紛擾就此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