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1）
    兩位身著五品官服的人立在東宮門口，時而向門裏張望，顯得很是焦急，其中蓄八字胡的那位還唉唉連歎。
    過不多久，裏麵終於有人出來，正是太子趙擎身邊的一等太監菖蒲。兩位官員一見他如遇救兵，慌忙迎上去。
    禮畢，菖蒲抄手立著，頗有一番架子，慢聲道，“不知兩位大人屈尊召喚菖蒲有何要事？”
    那位八字胡官員歎道，“這次皇上把六十大壽交給太子殿下操辦，並囑咐我們從旁協助，菖蒲公公也知道，我們從未在太子手下辦過差，現在已經過了兩日，太子仍不吩咐我們做事，我們心中惶恐，不知菖蒲公公可否指點一二？”說著，就往菖蒲袖子裏塞東西。
    菖蒲眯眼打量他一眼，倒也沒有拒絕。太子趙擎性情乖戾，無人不怕，在他手底下辦差的人從不敢有差池，這兩位如此忐忑實屬正常。他又把視線調到另一位身上，對這位卻不敢失禮，敬重道，“梅大人也是為此事而來嗎？”
    被稱為‘梅大人’的官員道，“沒錯。若是太子因小女之事而故意冷置我們，那老夫願意向皇上請求免辦此事，免得連累鄭大人……”說到後麵，也是歎息連連。
    菖蒲考慮片刻，突然笑道，“是不是因為梅小姐的事，菖蒲一個奴才可說不準，不過，可以給兩位指條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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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闌立在湖邊望著自己的倒影怔怔發呆，思緒不自覺飄遠了。
    當今聖上六十大壽將近，應普天同慶，須大辦特辦。聽說將這項重任交給了太子趙擎！縱然再大的事對那個人來說都是駕輕就熟，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但這幾日，他的心就像被什麼牽著一樣，很是不安。
    “白公子……？”一道聲音打斷他思緒。
    他回過神，看到立在麵前的是守衛鳳舞宮的侍衛，恭敬問道，“這位侍衛大哥有事嗎？”侍衛見他望過來，堅毅的臉漲得通紅，結巴道，“外……外麵有兩位大人想見……見白公子……”
    音闌沒有注意他的反應，想也沒想道，“讓他們走吧，音闌身份卑微，不宜相見。”心裏知道他們一定是為這次辦差的事。以前他在東宮時，朝官為了討太子歡心，也曾不斷向他討示下，為了不讓趙擎不快繼而波及自身，他少不得要應付，但如今他不在東宮，已沒有這種顧慮。
    “這是其中一位大人的拜帖，說有要事求見白公子……”侍衛拘謹地遞出手中帖子。
    音闌看到那個‘梅’姓，想起那個叫梅素煙的女子，手指不自覺抖了抖，終是問道，“是哪位梅大人？”侍衛道，“似乎是睿王爺的娘舅。”
    那就是梅素煙的父親！怡然閣時的情景紛至遝來，他被當眾揭穿為太子男寵，羞恥、受傷、悲痛、尊嚴被踐踏殆盡的絕望，再沒有哪個人能有他體會得深刻！但最後，所有的情緒都淡去了。現在，他心裏既無風雨，也無晴。
    雖然他也曾向趙擎說過要娶那個女子，但心底裏已無顏再見她第二次，隻是沒想到她的父親竟會找來！忐忑片刻，道，“那就麻煩侍衛大哥先去請示皇後，皇後若是同意……”侍衛道，“已經報知娘娘，娘娘讓白公子自行作主！”音闌隻得讓他請人。
    三人見了麵，禮畢，在就近的小亭子坐定。
    音闌第一眼就認出這兩人正是前日經過梅林時跟在趙擎身後的官員，八字胡的鄭大人便是回頭瞧他的那位。而另一位定是梅大人了。他開門見山道，“兩位有何事，請但說無妨！”
    梅鄭二人見他爽快，稍稍放鬆。由鄭大人開口說明來意，他已經打聽過這少年不愛錢財，也不敢像對菖蒲那樣給他塞東西。梅大人則四平八穩坐在一邊，都說外甥像舅，睿王趙宸跟趙擎兩兄弟毫無相似之處，但跟這位大人卻有五分像，讓音闌有種對麵坐著老年趙宸的錯覺，想起上次在灼華閣的情形，心中便不舒服。
    聽完，音闌更覺如鯁在喉，果然還是因為趙擎！但這位梅大人身後還有一個睿王，失禮不得，規規矩矩道，“音闌不過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奴才，現在又已不在東宮，恐怕幫不上兩位。”
    太子會為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奴才’抬手拈落梅嗎？當時兩人瞧得分明，他的辯解顯得無力。鄭大人殷笑道，“白公子什麼身份我們都清楚，不然也不會來找白公子！”
    他本意是要恭維，不想，拍到馬腿上。別人都覺得能伺候太子是十分榮耀的事，但對音闌卻是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屈辱！他霍然站起身，一瞬又回過神，麵上強作溫和道，“我想鄭大人要找的應該是喬公子，喬公子深得眷寵，定能幫到兩位！請慢走！”
    鄭大人這才意識到說錯話，頗有些尷尬，求助般看向梅大人。
    梅大人坐著沒動，清了清嗓子，道，“不瞞白公子說，今日我們腆著老臉來找白公子是得菖蒲公公指點。老夫不為別的，隻想問問，太子如此對待我們是否與白公子有關……”
    他話不多，但一語中的。
    在平時，太子趙擎是個雖心狠手辣卻還算光明磊落，但一沾染上‘白音闌’三個字，就完全沒了章法，什麼不入流的手段都用。
    他身為太子的人，卻與女子相親，若換了人，也沒有膽子這麽做。以趙擎的脾氣，不罰他已是例外，故意冷置梅家卻有可能！
    音闌緩緩跌坐回去，心裏是深深的無奈，想了想道，“太子召見別的官員了嗎？”
    聽他肯幫忙，鄭大人麵露喜色，回道，“除了我二人，別的同僚都已被分派任務！”
    這果然是很明顯的針對！或許那個人此時正優哉遊哉地坐在書房裏看著他們東奔西走！他暗歎一聲，道，“那就什麼都不要做，專心等待。”說完，又加了句，“太子不喜歡別人做多餘的事。”因為他掌控欲太強，從不允許超出任何預期的東西出現，所有人都要任他擺布，按照他指定的路徑亦步亦趨。這樣他才會開心。
    二人連連道謝，鄭大人又說了許多官樣話，後，奉若神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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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寢前，音闌看皇後寢殿裏還亮著燈，不自覺走了進去，也沒讓人通報。
    皇後背靠床欄坐著，身上披著銀鼠皮裘，經卷散在被上，似看未看，麵上露出濃濃愁緒，連他走近也未發覺。伴在燈下做繡活兒的碧蓮朱閣一抬頭，這才發現他。
    “皇後有心事？”音闌坐在床前關切問道。碧蓮朱閣一齊湊上來。
    皇後恢複顏色，強笑道，“不值一提。”話音又轉，“白日見到兩位大人了？”音闌點頭，“好像是音闌連累了兩位大人。”
    皇後沒有接話，忽而歎一口氣，道，“皇上六十大壽非同小可，本宮真怕擎兒出什麼岔子。”
    原來在擔心這個！寬慰道，“太子殿下能力卓著，在大事上向來拿捏得住分寸，一定不會出錯。”碧蓮也道，“是啊娘娘，殿下辦事您還不放心嗎？”
    一說開，皇後變得健談起來，邊道邊歎，邊歎邊道，“雖說如此，但這半年來卻屢屢被皇上斥責，就算擎兒沒有錯，那些奸佞小人也會無中生有造謠誹謗，皇上的視聽偏了，心也偏了，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信不過！我隻歎自己眼看著朝堂後宮一片汙穢，竟沒有能力清肅……”說著說著，眼眶竟變得濕潤。碧蓮朱閣雙雙軟語安慰。
    這半年來喬家如日中天，朝堂內外黨羽林立，後宮又有一個喬妃狠吹枕頭風，若非有太子震著，幾乎造成外戚專權的地步。但當今皇上像被灌了迷魂藥，凡是喬家人所言，必然大為讚賞，凡是太子作為，必定斥責不滿，好像是故意跟這個兒子過不去。
    皇帝六十大壽辦得好是應該，辦得不好，小則被刁難，大則極有可能獲罪。那個人，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格外小心吧……
    自那日看過老梅樹後，皇後就一直鬱鬱寡歡，音闌心裏被揪著，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思了半天道，“皇後已經做得很好。”終覺隔靴搔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