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3）
    整座東宮似乎都因音闌的離去而變得沉悶壓抑，最難伺候的太子再不發火，最混亂的後院也寂靜下來。
    太子殿裏很長時間隻有一個年輕太監撕心裂肺的哭泣，一開始還在說著話‘求殿下把音闌公子喚回來……奴才知道殿下一定不舍得……’，後來說話聲停了，嚎啕大哭變成低泣，最後所有的聲響都停止，靜得連一絲兒回聲都沒有……
    音闌在雪中漫無目的走著，不辨方向。過長的貂裘拖在雪地上，壓平兩串淺淺的腳印，大雪一遮，了然無痕。
    當趙擎宣布他自由的那一瞬，他一如飄搖在高空的風箏被剪斷線，沒有了方向，也失去了借以飛翔的力量。遙望茫茫遠方，天大地大，竟不知道離開那座深惡痛絕的宮殿後，自己該去往哪裏……
    趙宸心裏想著好事，走得步步輕快，一放眼瞧見不遠處隱隱是個人影，走近了，縱然身上落了一層雪，仍舊認出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不禁喜出望外道，“音闌？你怎麽在這裏？要出宮嗎？”音闌也不看來人，神情恍惚地重複著，“出宮……？對，我要出宮……”
    趙宸這才察覺他神色不對，伸手拂落他身上積雪，同時也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換過，貂裘是趙擎的，問道，“音闌，你怎麽了？”音闌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但仔細看去，那目光卻是穿過他，望著他身後高聳入雲的宮門，無意識地喃喃，“我要出宮……帶我離開這裏……”
    那如同迷路小獸般的脆弱讓趙宸心生憐惜，向身後小廝使個眼色。小廝會意，快步向東宮的方向去了。趙宸看著他走遠，這才回過頭對毫無所覺的音闌道，“好，本王帶音闌走。音闌想去哪裏，本王都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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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知道菖蒲喚音闌去東宮，趙擎以為音闌回到鳳舞宮，以至於當雙方得知音闌不見時，已是次日。
    睿王府。
    音闌剛從床上坐起身，門外適時響起輕叩聲，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輕軟的話語，“公子，該吃藥了。”音闌聽出是這兩天照顧他的暗香，忙出聲道，“請進。”
    暗香端著托盤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陌生的小丫鬟，三人也不敢抬頭，一踏進門檻就向他行禮。音闌連忙想下床還禮，險些跌下去。
    旁邊伸出一隻有力的手及時托住。
    音闌看是睿王趙宸，就著他的手坐穩，欠了欠身道，“多謝王爺。”又道，“見過王爺。”趙宸順勢坐在床沿，聲音低沉含笑道，“音闌真是太見外了。”音闌看了眼暗香三人，有些難為情道，“王爺才是。我隻是東宮一個奴才，如此叨擾王爺已經很過意不去，還請王爺以後千萬不要讓她們再向我行禮，我……我承受不起……”趙宸盯著他緋色的臉兒，似笑非笑道，“音闌聽說過‘無冕之王’這個詞嗎？你在東宮雖沒有身份，卻也是最高身份，不僅下人，就連那些朝中大臣，都要討好你呢，本王當然也要對你以禮相待。”
    音闌知道是因為他背後的趙擎，縱然他走出那座皇宮，也依然擺脫不掉那個人所給予他的一切，就像他說的，他身上帶著他的烙印，無論到何時，都是他的人……
    那天他在雪地裏不知不覺走了大半天，身體早已凍透，更兼上次的病還沒好利索，趙宸察覺時，他全身已經滾燙。
    但縱然那樣，趙宸還是抓住那一線時機，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帶回府中，而非送回鳳舞宮。並在‘事發’後，向皇後隱瞞了實情。他讓小廝悄悄去東宮打探情況，當時並沒有得到有用信息，直到從上朝時趙擎的異樣及皇後的話語中隱隱猜出兩人矛盾加劇，而矛盾的原因，尚未可知！
    趙宸從暗香手中接過藥碗，轉移話題道，“來，吃藥吧。吃了藥病才好得快。”攪至溫度剛好，便自然地送到他口邊。這兩天他一直昏迷，都是趙宸親手喂藥，但現在他已醒來，無論如何不敢再勞駕這位王爺。正要伸手去接，卻歪在趙宸身上。趙宸用手臂將他圈進懷裏，安慰道，“音闌身體底子弱，現在還沒好利索，所以身上沒有力氣，休息幾天就好了。還是本王來喂你吧。”
    想起上次在鳳舞宮一起用飯的情形，那經七七四九道工序熬成、必得趙擎親自試味、並用藥柚去苦的藥粥，他當時看得感慨不已。若論關切，他也會放下王爺架子討這少年歡心，但難得的是能夠像趙擎一樣七年如一日。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壓根不做。或許也正因此，他才會輸給自己弟弟！
    如此想著，不由道，“不過，睿王府裏粗茶淡飯，本王不懂藥理，也沒有精致的藥粥做給音闌，音闌在這裏可要受苦了……”
    也不知是因為身體無力而難過，還是因為也想起宮裏的藥粥，音闌的眼淚撲簌簌落進藥碗裏，濺起一個個細小的褐色水花。
    趙宸放下藥碗，拿起桌上的絲巾給他擦，知道這少年身在病中尤其脆弱敏感，隻得再次轉移話題道，“音闌想看梅花嗎？等吃完藥，本王帶音闌去煙靄亭看梅花怎麼樣？”
    音闌紅著眼圈仰臉兒看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暫將那些紛亂如雪的思緒拋之腦後。
    趙擎一邊喂著他一邊用眼神指了指那兩個陌生麵孔的丫鬟道，“她們也是負責照看音闌的。以後音闌若想下床走動，可以任意使喚她們。”
    音闌眼圈紅得更厲害，仍舊沒有作聲。這次卻是感動於睿王的恩惠。
    吃完藥，用完飯，趙宸將他全身上下穿得厚厚暖暖，又讓人在亭子裏放了幾隻茶爐。這才半抱半扶著他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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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愈寒，梅花開得愈豔，一望無際的梅花囂豔荼靡，更有種淩寒傲雪的氣勢。淡淡的清香夾雜著細細的雪屑吹入亭中，令音闌如癡如醉。他想起上次來睿王府，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片梅林，雖然隻是在裏麵走了片刻，卻像是做了一段美妙的夢境……
    音闌在賞梅，睿王趙宸卻在賞‘人’。此時的音闌難得不拘謹，很放鬆地坐著，病弱蒼白的臉頰染上些許紅潤，像微風之手拂來，輕輕覆上的胭脂霧，薄而細膩。許是被眼前的美景迷惑，那純澈如孩童的眸子也蘊著一汪亮彩。趙宸不得不承認，被趙擎嗬護了七年的音闌更加清豔、動人心魄。
    音闌道，““梅譜”中曰：‘梅以韻勝，以格高，故以橫斜疏瘦與老枝怪石為貴’。又道賞梅須‘四貴’：‘貴稀不貴繁，貴老不貴嫩，貴瘦不貴肥，貴合不貴開’。講‘三美’：‘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但王爺府中這片梅林卻是一派天然，從無修剪，三九隆冬中開出桃杏迎春的熱鬧活潑，真讓人心曠神怡！”趙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道，“相比於束縛他，過分緊張他，本王更喜歡他長成自己願意的樣子。”心道，這也是我與趙擎最大的區別。
    音闌暫將視線移回，正碰上他灼灼的目光，心中驀地一跳，隱隱有些異樣。不敢與他對視，複快速轉開了眼。臉上的胭脂色莫名地濃鬱了。
    趙宸仍自瞧著他，極為愉悅地，緩緩笑開。
    兩人均不知，這一襲微瀾被暗處的睿王妃看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