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 天幕地為席,回首、往事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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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地為席,回首、往事寂(3)
他們兩人一回宮,東宮總管就匆匆跑來稟道,“殿下,喬公子跳水了。”趙擎聽了,表情有一瞬扭曲,音闌看不出他是生氣還是心疼。
喬清羽跟他父親不同,他喜歡的不是趙擎的地位,而是趙擎這個人。趙擎也知道這一點。且,喬清羽侍奉他已有五年,對他言聽計從,任打任罰,他縱然是鐵石心腸,也會動一動吧?
趙擎看他一眼,道,“你先回去吧。”不待他回答,已大步而去。他在原地愣了許久,身上還披著他的貂裘。察覺總管赫德的眼神才回過神來,將趙擎的衣服遞給他,不疾不徐向自己住處走去。
這天趙擎再也沒傳喚他,想是在喬清羽那裏住下了。他吹熄燈火,蜷縮在小床上,腦子卻異常清醒。這麽多年的夜晚,他不是在趙擎懷裏度過,就是在太子偏殿的小暖閣裏度過,卻很少在自己房間度過。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自由,他卻突然間覺得空寂,被涼、枕涼、夜更涼。仿佛這天地間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不知道該去往哪裏,又不知道該停靠在哪裏……
輾轉半夜好不容易睡著,卻又做起夢來。夢裏仍是漫天的大火,燒紅了半邊天。他聽到火中傳來慘叫聲,拚命掙紮要跑過去,卻被腰上一雙有力的手纏住,他轉頭看到趙擎。趙擎的臉也是紅的,在火苗的舞動下,那紅是波瀾起伏的血色,像剛從血池裏走出的地獄修羅,他血紅的牙齒間吐出咒語,“隻有他們死,你才不會離開我!這是對你的懲罰,我要你永遠記住!”
他尖叫著驚醒,才知道是夢。
窗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下起雪,一團團映在紙窗上,像絢爛而逝的曇花。
這裏是下人房,他不常居住,平日也無人打理。此時屋裏冷得像冰窖。身上衣衫被冷汗浸透,他抱著薄薄一層被褥,冷得發抖。想用睡眠忘記寒冷已是不可能,將屋裏所有能用來禦寒的東西全部移到床上,就那麽挨到天亮。
連著幾天,趙擎都沒有傳他,似乎完全忘記有他這個人存在。
在這麽冷的天跳水,喬清羽是拚了命的想挽回太子趙擎的寵愛。僥幸不死也是一場大病,所以這幾天趙擎一直在照看他,下人們見風向陡轉,也都紛紛聚攏到清化閣去獻殷勤,甚至沒有人注意到在東宮某個角落瑟瑟發抖的他……
這七年裏他曾無數次想,如果趙擎突然忘記他,或者他二人中的一個死了該有多好!可是,趙擎總會牢牢拴著他。一天十二個時辰中十個以上都是在趙擎身邊度過。現在他又不自覺想,如果趙擎能夠一直這樣忘下去,就算讓他忍受饑寒交迫的折磨他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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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連下了三日,終於在第四日,天氣放晴,但仍刮著冷風。
這日他梳洗完剛打開房門,就看到赫德急匆匆跑過來。他眼睛在屋裏溜了一圈,望見他還未疊起的被褥,吃驚道,“哪裏都找不到白公子,原來竟在這裏!這屋子不通地龍,也沒有炭火,怎麽能住人?這要是讓……”音闌客客氣氣打斷他道,“那就不必告訴太子了,是我想念這裏,擅自過來的。赫總管找我有事嗎?”赫德似還想說什麼聽他一問又止住了,忙道,“娘娘傳話讓您速速過去。”
他抬腳要走,又被赫德惶惶阻住道,“您穿這麼單薄怎能出門?太子看到,奴才們的腦袋一準兒得搬家!”他知道赫德說得有理,若是趙擎看到,不僅下人,恐怕連他也要被狠狠懲戒,但皇後應該喚得很急,於是踟躕道,“我的衣物都在太子殿裏……”赫德聽完,轉頭就飛跑出去。
等衣物被取來,他穿戴整齊,兩人一起向鳳舞宮去。在路上,赫德一邊走得飛快一邊暗暗打量他,幾度欲言又止,終道,“幾日前殿下特意帶白公子出宮散心,喬公子得知後很是生氣。您也知道他就是那個性子,所以殿下才哄了他幾日,還請白公子不要介懷……”
自趙擎滿十八歲不再去上書房讀書後,音闌‘伴讀’的身份也自行消失,他現在既不是‘男侍’,也不是奴才,這不主不仆的尷尬身份,甚至比當初都不如,他又怎敢拈酸吃醋?於是道,“赫總管多慮了,我沒有介懷。”
赫德快速看他一眼,卻似不信,但終是沒再多說,隻道,“殿下現在高興著呢,過會兒可不要惹他生氣。”他暗想,我討好他還來不及!如此想著,緩步走進鳳舞宮。
太子趙擎果然也在,一身明黃緞子朝服還未換下,半臥在皇後左手邊的軟椅裏,正閑適地與皇後說話,平時略顯冷酷的俊臉帶著抹亮色,眼角眉梢也難得柔和。他想,應該是因為喬清羽病情有所好轉吧!
身著雨過天青色滾邊錦簇宮裝的皇後首先看到他,美麗的眼睛裏盛滿笑意,向他招手道,“闌兒快來。”聲音溫軟可親。趙擎坐直了身子,漫不經心睨他一眼,如慣常一樣帶著不滿,似乎隨時都準備對他發脾氣。
他規規矩矩行了禮,皇後攢住他的手把他按坐在與趙擎之間鋪著動物皮毛的圓凳上,笑著道,“今天啊,給闌兒一個小驚喜。”
她話音落地,幾名宮女魚貫而入,手裏托著的金盤打開來,竟是各種花樣的果酥、藕粉團及麵點,還有一些色彩繽紛的小玩藝。皇後解釋道,“這是擎兒讓人從臨安特意給闌兒帶來的,闌兒可要好好謝謝他。”
趙擎表麵不在意地哼一聲,心裏卻緊張地瞧著他的反應。臨安去不成,他怕他心裏難過,趙宸剛走,他便私下派人去了臨安,後又冒著風雪馬不停蹄趕回來。為的,不過是他展顏一笑。但如果親自交給他覺得麵子上過不去,所以就讓人送到母後這裏。
音闌怔怔看著,有一瞬心痛得要窒息。麵前這些東西並不貴重,但烙在深處的氣息,卻夾雜著血腥的記憶無情地侵入他最後一方淨土。他不想知道身為太子之尊的趙擎為何要將這些民間之物弄到皇宮,他隻知道,趙擎又在想辦法折辱他。
他曾將他比作一座城池,他不能滿足於已然攻陷的征服感,他還要一寸寸探索盡每一個角落,直到沒有任何秘密。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占有!這是趙擎無情奪取他身子後說的話,當初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態他至今記憶猶新。
他僵硬地站起身,道,“皇後,我有些不適,可否告退……”他話未說完,趙擎霍然而起,劈頭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果然不能慣你!”若非被皇後眼神瞪住,似乎下一刻都會如凶猛的野獸張開獠牙撲向他。
皇後看他一眼,若有若無地歎息一聲,道,“去吧。”
他一步步向外走,努力想走得沉穩,卻是蹣跚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