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歲月流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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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青從馬上下來,將它栓在一旁,自己朝那白色的東西走過去。
走近了才看見,閃光的事物是條白色絲帶,被係在一把匕首上頭,放在小土坡上的一塊墓碑之上。硯青在那墓碑旁邊站定了,拿起係了絲帶的匕首,凝視半晌,心跳忽然猛地加快。
這個……是子瀟的匕首!白色絲帶便是他的發繩!?
驀然間,似乎有一隻巨大無比的手,將自己的心髒給猛地捏緊了。
他站的地方是那墓碑的後頭,碑上寫的甚麼字全在前麵,他看不見。
硯青不敢去看墓碑上的字,他的腦袋裏此刻是一片雪花般的空白,他不知道,子瀟將這兩樣東西放在這個墓碑上,是什麼意思。
嘴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哆哆嗦嗦了起來,硯青喉結上下滾了滾,鬢角滑下一滴冷汗。
要不要看?
如果死的人……是……
他看了看手裏的匕首和絲帶,又看看麵前深灰色的墓碑,一咬牙,衝到了墓碑前頭,再猛地回過頭去。
這……!
“南……南子瀟之墓?!”硯青整個人幾乎要昏厥過去,一把跌坐在地上,眼淚“嘩啦”一聲全都湧了出來,“子瀟他……為何會這樣……”伸手去摸碑上那些字,字是新的,摸起來有些刺手。
硯青喉嚨裏似乎被人塞進了一大把棉花,堵塞得難受,幾乎快要爆開來。他渾身顫抖,泣不成聲,將那絲帶緊抱在懷裏,難受得快要死掉。
腦子裏正被淚水淹成一片汪洋時,身後忽然有人喊:“硯青?!”
聲音甚是熟悉,帶了某些驚詫。
他懶得回過頭去,心裏知曉那是誰,繼續在子瀟的墓前痛哭流涕,但將聲音給壓低了許多。後頭那人走過來,步子猛地停滯住,然後聲音帶了濃鬱的哭腔:“子瀟?!子瀟死了?”
硯青側過臉,眼淚滿臉都是,“你別那樣大聲,子瀟他……不喜歡吵的。”
夏侯在後頭一把將他扯開,飛速抽出長刀,一把就將那墓碑給劈成兩半,發出巨大的轟隆一聲,震耳欲聾。
“你這是幹什麼?!”硯青伸手將她的腰勒住,兩眼紅得像隻兔子。
夏侯在子瀟墓前又哭又叫,掙不開硯青便隻好大聲哭喊,“騙人!子瀟怎麼會死的!騙人!嗚……子瀟……子瀟……我要把這個墳墓挖開……不見到他我就不甘心!”
硯青眼裏含著淚,用力摟著她不放手,“我一路找他們找到這地方,誰知道一來就……咱們先得弄清子瀟是怎麼……怎麼去的吧?你先別衝動啊。”
“那就挖墓!”夏侯哭喊一聲,“給他驗屍!”
“不行!”
兩人一個用力摟著,一個用力掙紮,在這山間弄了半天,硯青最終還是沒力氣了,一把放開夏侯就坐在地上。夏侯沒料到他忽然放手,整個人就往子瀟那斷了半截的墓碑上撞過去,撞到了肚子“哎喲”一聲,也接著跌坐在地。
“你幹嘛突然放手?”
硯青不回答她的話,隻是滿臉淚痕地望著半截墓碑,低聲道,“你挖墓吧,驗屍。”
等弄清了子瀟為何會死,就去替他報仇!還有,要弄清是誰將他的匕首和發繩放在碑上的。
不知是不是師兄呢……
秋風蕭瑟,這兩人雙雙坐在地上,皆是滿臉淚痕,神情頹然的模樣。
過了半晌,夏侯手握長刀支撐著站起來,刀劍向下,一把插進土裏,“挖就挖,你站遠些,我直接揮刀。”
硯青剛慌慌張張跑遠點,耳朵裏就驀地聽見一聲巨響,頓時飛沙走石,一顆被打飛了的野草“啪”的一聲砸在他臉上。
他剛黑著臉想責怪夏侯一句,就猛地聽見她一聲驚呼:“……這墓是空的!!”
天空裏一朵巨大的雲,悄然無息覆上山頭。
他兩人凝固的麵容,仿佛沾染上了最陰沉的黑影,被歲月轟然一聲揉成碎片,傾入深淵。
千紅院。
薄幸將小翠遞來的酒一飲而盡,酒香四溢,衝滿房鶯鶯燕燕邪氣一笑,瞬間就惹起陣陣驚歎。他剛想將身旁的玉兒摟進懷裏,就聽見有人在外頭敲門。
漸起的秋風裏,敲門聲不緊不慢。
像是生怕打攪了別人一般,“篤、篤、篤”。
“誰?”
無人答話。
薄幸眉頭一皺,袖子在空氣裏劃出一道黑光,房門大開,將那些狂湧的風放進來,門外卻空無一人。
隻有一枚寒光閃動的鋼針,插在薄幸的脖子裏,宛若最尖利的冰淩。
【兩百年後】
玄寒城內,此時正是一片白雪茫茫。
魔界也會下雪。玄寒城乃魔界第一魔都,最為熱鬧的主城之一,眼下也正好滿街燈籠,光暈串串,被白雪一映,整座城都籠在一片柔和的光芒裏。
魔界之主此次過六千大壽,惹得妖界中人都前來拜訪。隻看見那大街小巷除了與人族生得一模一樣的魔之外,什麼大耳朵狐狸少年,紅眼睛小暴牙兔子,還有長了珊瑚一般鹿角的姑娘,個個手裏提著禮物,顧盼生姿,細腰扭得都快“哢嚓”一聲落下去了。
大雪紛飛花燈高掛,好不熱鬧。
穿了鐵甲的侍衛一路小跑,冒著風雪將手裏的書信捏緊了,一路直往貪戀殿奔去。
六世正躺在虎皮長椅上頭閉目養神,就聽見有人跑進來,一把跪下:“大人,信來了。”
他抬了抬手指,示意那人將信給他,長串的手鏈與戒指碰撞,發出鈴鐺似的聲音。
剛展開信紙,十七就從外頭急急忙忙跑進來,喘著氣對六世恭敬彎腰,“大人……在冰音森林裏……發現了林若的屍骨。盡是骨頭,一丁點兒肉都沒有了,看來又是那人做的。”
他聲音在喘息中略帶顫抖,似乎在忌諱甚麼。
六世幾眼便將那信給看完了,兩根手指頭捏著往空中一甩,黑火拂過,信紙也成了灰燼。他站起身,將身上的黑袍子裹得緊了些,一邊往外頭走,一邊對緊跟過來的十七道:“現下六魔帝中,除了魔界之主與我以外,還有哪些在玄寒城?”
“回大人,還有嗔魔獵夏與憎恨魔多兒。”
“哦?那麼等會兒就讓獵夏到我這兒來。情傷魔幹什麼去了?連魔界之主的生辰都不來。”
“大人,剩下的情傷魔托人將壽禮送到了魔宮,自己似乎是在神界呢。然後六魔帝裏……”說到此處,十七很聰明地閉上嘴,一語不發低頭跟隨。
六魔帝裏還剩一個沒來的,怨怒魔,千花。
那個早就死了的漂亮男人。
寢宮裏被魔仆點上了麝香,還有一些紫色的輔香料,燃得滿房皆是紫煙,瞧上去昏沉沉的。六世命人將窗戶給打開了,然後都遣走,獨自一人站在房中。
鏤花香爐,九龍硯。
琉璃珠簾,梨木桌。
桌上一卷畫紙,畫裏誰人。
他站在那畫卷旁,將輕輕係住的黑絲帶解開,再展開那畫卷。
深紫的眸子裏,驀地閃過幾絲水光。六世用指腹輕輕撫摸那畫上用黑墨畫成的人,聲音無端哽咽。
“子瀟……整整兩百年了。”
“離你行蹤不明,有兩百年了。”
“你是不是,已經重新投胎了呢?你定是不記得我了吧……”
他漂亮的眉眼,沉浸在一片水光般的悲哀裏,斜飛入鬢的劍眉,狠狠皺起來。
悔恨。
從獵夏嘴裏得知有人給子瀟立了一座空墳,而子瀟又下落不明後,他便一直在悔恨中度過。
不敢去找子瀟,怕聽見什麼不好的消息,怕看見那人孤零零的殘體。這麼多年一直像是縮頭烏龜般躲在自己的貪戀殿裏,裹在華貴的皮草長袍裏,將子瀟畫了一幅又一幅。
當初將他拋在人界的時候,怎麼就沒發覺自己其實是愛他的呢?
是被千花的事情衝昏了頭腦麼?
握著畫卷的手,緩緩捏緊,骨節發白。
六世恍恍惚惚地在桌前站了許久,連獵夏進來都絲毫不知,直到手裏的畫卷被人輕輕抽去,才抬了抬長睫。
“你……哼,別告訴我你一直是想著他的。”獵夏將畫卷握在手裏展開,看著那畫裏倚在梅花下人兒,好端端的就紅了眼眶。“他在的時候你待他不好,等失蹤兩百年了你才想起來,活該……”眼眶濕了一半又笑起來,“那時候在百蘊山,可是沒有梅花的,你們還沒挨到梅花開的時候。”
抬眼望著六世,“我說的對麼?”
六世冷著臉,但眉宇間有很明顯的哀傷之意,“你少說兩句風涼話,會死麼?”
獵夏將畫卷合上,緩緩卷起來,唇紅似火,“你就是賤。”將畫重新放回桌上,諷刺地笑了笑,“你犯賤,六世。”
對,他就是犯賤。
子瀟還在這世上的時候,他將人家一把扔在人界,不管死活。可他倒好,自己在魔界悠閑度日,快活似神仙。
可是六世,你問問自己,真的快活麼?
這兩百年來,一想起子瀟就心如刀割的時候,想去人界又怕得知壞消息的時候,你快活麼?
無數個深夜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頭想的不是千花而是子瀟的時候,快活麼?
“對了,”獵夏冷笑一聲,“你知道當日在百蘊山下的鎮子裏時,是誰給咱們下的春藥麼?”
“誰?”
她摸了摸鼻子,“是阿禹,他愛慕你。這也是我跟硯青很久之後才查到的。”
話落,房中香薰嫋嫋,誰人都不再講話。
過了好半天,獵夏才將一身漆黑如墨的皮草長袍攏了攏,坐下來,“談正事兒吧,你叫我來是所為何事?”
六世這才回過神來,麵上邪氣不羈的神色恢複一兩分,也在獵夏旁邊坐下來,沉思半晌,正色道:“是這樣,近些年外界成魔的種族不少,妖與人都有,但……你知曉的,成魔與成仙一般,當一人的法力與對世間的感悟,皆符合魔的水準,自身亦會發生變化。”
獵夏點頭,“這我知道,一個人或是一隻妖,身心成魔後,魔界自會派出‘引魔使者’去接引,讓新魔來魔界居住。這事兒有甚麼不對麼?很尋常的一件事兒啊。”
“事就出在這。我讓十七去調查過,大約是二十年前,人界有一人成魔,本是極其尋常的一件事,但引魔使者去了成魔那人的住所後,便杳無音信了,從此再沒回到魔界來。”
“哦?”獵夏見事態有些嚴重,身子也往他那兒前傾了些,“是個怎麼回事兒,你說說。”
“別的引魔使者也去人界尋過那消失的使者,一直都沒有消息,但從那過後咱們魔界就有些怪事發生。許多法力不是很強的小魔物都相繼消失,但……說是消失也不完全,大多數的屍骸都被發現,上頭的肉都沒了,盡是些骨頭。”六世換了個坐姿,長腿搭在一塊兒,“今日十七帶來消息,我的部下之一,林若,屍體在冰音森林被發現,也是肉都沒了,隻剩骨頭。”
他說完,獵夏聽得一陣陣惡心,抬手捂住胸口蹙眉道:“這也太……也就是說,咱們魔界出了一個吃魔物的魔物?不對啊,方才你說二十年前,還隻是能力小些的魔物被吃,這才多久他就能吃你的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