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對鏡生幻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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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望他望得出神,卻沒瞧見子瀟已經緩緩將臉給轉了回來,一雙光芒流轉的眼珠子與她恰好相望。
“你有心事。”子瀟唇邊帶笑,語氣是十足的肯定。
荷香鶯歌裏,夏侯也毫不掩飾,朝他點頭,聲音爽朗:“嗯,的確是有心事的,還是很傷腦筋的心事,唉,活著好累。”
子瀟噗嗤一聲笑出來,用奇異的眼神打量她:“想不到夏侯俠女也會有感歎的一天,我還以為你永遠都是無憂無慮。”
“非也,我也是活物,隻要是活的就沒有不憂愁的。野獸會因沒有食物而犯愁,人則是為情為財,為人為事而犯愁。可這世間太大,大家都很忙,你再憂愁也是徒勞,無人會抽空來管你。”
覺著她這話委實有趣,子瀟瞧向她的目光中,竟也帶上了幾分好奇探究。他想,一個瞧上去這般快活的女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事而愁眉不展呢?但轉念一想,方才她說的也沒錯,隻要是活物,就有憂愁。
“子瀟。”夏侯喚他一聲,眸中仿佛有豔陽之下的無盡綠林,絢爛卻深沉,她的雙唇鮮紅如火,形狀甚是好看:“我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語氣很是平靜,好似一個正兒八經準備講書的說書人。
子瀟兩片漆黑的睫動了動,終於還是輕笑著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或許是這天光太過明亮,夏侯的聲音在這樣身周飛舞著蜻蜓的荷塘正中,聽著有些沙啞低沉。這個麵容清秀卻美得刺眼的女子,竟有一副比女人爽朗數倍,但又比男人溫柔百倍的嗓子,當真奇妙。
“從前,那是許久許久之前了,有位年輕有為的少年,小小年紀便打敗了族中六大勢力其中一隻的頭目,成功坐上那一隻勢力的最頂端,與其他五人平起平坐。那剩餘五大勢力的頭目有男有女,卻也都是不過二五的年紀。那少年一坐上新位置,五人中的其中一個男人便瞧上了他,將他引誘,”
“斷袖之癖,雖還是有人覺著不潔,但在那時已是常見的。時常能見著男子與男子相擁相吻,女子與女子同住。那少年從那以後便癡迷上了那男人,男人生得妖媚好看,平日裏本就是個風流浪子,但竟也愛上了少年,兩人……便在一塊兒了。可好景不長,那男人惹上了外頭一個能力通天的人,被殺了,用水法術給殺死的,鮮血骨肉一塊都沒剩下……”
“那少年很是傷心,獨自一人跑出族裏,到外頭去了。過了些許年,他竟在外頭尋到了一人,模樣生得與那男人一個樣,仿佛是……仿佛是並蒂蓮。那少年覺著,這個人應當是那男人的轉世,於是便接近他,還愛上了他,不僅如此,那個與男人生得一模一樣的人,也愛上了那個少年,兩人,兩人……”
山間池邊的風很涼,穿過重重金劍般的陽光,將亭中二人的頭發吹得高高飄起,濃墨般美麗。子瀟目不轉睛,聽著夏侯略有些沙啞的嗓音,覺著心都快醉了。這故事很哀傷,聽的人惆悵,講的那人也哀傷。
僅僅是對著同一張臉,便能夠愛上麼?模樣相同的二人性子或許不同,前邊一人愛吃蘋果,後頭一人愛吃石榴。若是心裏還存著對前頭那人的回憶與愛情,瞧著眼下這人,就不會覺得自欺欺人?
詩人說,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子瀟想,那少年的心中卻是覺得,昔人對鏡生幻顏,假亦作真怎未可。想到此處,心中卻是苦笑,世上若真有這麼一對奇人,又有誰能猜得出他們腦中在想甚?
“子瀟,這個故事你怎樣看?”心中正回味間,耳朵裏就驀地聽見夏侯問出這麼一句,聲音又清澈起來,仿若濾去了泥沙的溪水。
子瀟抬睫,望著她,沉吟片刻道:“這二人,或許都是快樂的也說不定。”
夏侯吃驚:“胡說,為何會快樂?一個將他人當做故人一般來愛,另一個被蒙在鼓裏,也癡癡地愛著那人,快樂從何而來?”
“非也……那失去了最愛之人的少年,每一天每一夜定是極不好受,思念一個人的滋味仿佛匕首刻骨,更何況那人已經去了幽冥之境,再也回不來。他就那般帶著絕望難過離開族中,卻有緣能遇見另一人,還與故人生得一般模樣,心中安慰定是如溫泉之水,便將心中的愛戀全都傾倒在另一人身上,為何不快樂?”
他聲音極輕,狹長動人的眸子緩緩眯起來,一張玉雕般的麵容沐著陽光,顯得極其溫柔。仿佛瞧著這花似的人兒,心中再痛的傷也會愈合。夏侯癡癡地瞧著子瀟,心裏卻好似有一根細長的針,一點點紮在上頭,痛得就快要流下淚來。
“那另一人呢?”她將麵上神情擺得不那麼矯情,又問。
子瀟在沾染了荷香的風裏輕笑,像個多情的詩人:“另一人才是最幸福的啊,有人傾盡所有來愛他,還有甚不知足的?哪怕隻是愛他那張臉,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不是麼?”
夏侯跳起來,鵝黃的衣裳晃出亮閃閃的光,“子瀟你胡說!”她氣得眉頭緊皺:“哪有人會這樣想的,子瀟你的想法分明就是古怪至極,不算不算!重新說!”
她滿臉氣憤,想讓子瀟改口,然而此刻子瀟卻是笑得淡然無比,一雙水似的眸子裏閃過精明的光,聲音慢悠悠:“夏侯,你究竟是想讓我說甚啊?莫非你講這個故事,是想……”
子瀟這麼一說,夏侯就嚇得小臉煞白,連忙撲到他身旁擺手:“不是不是,我並未有任何意圖!隻是……隻是偶然聽見這麼一個故事,為後頭被當做代替品的人抱不平罷了。”她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還補充一句“你可別瞎想”。
雖覺得略有疑惑,但子瀟琢磨片刻,依舊在心中放過了夏侯,笑著將手掌放到她的腦袋上,摸著那一頭綢緞般的好頭發:“我沒亂想,亂想的人可是你啊。話說回來,你這頭青絲是怎的保養成這般地步的?莫非是整日用何首烏泡了水淋頭發?”
夏侯一愣:“你怎的曉得?”
“奢侈。”
他雙唇輕輕開合,花瓣似的柔軟,看的夏侯直發愣。她心想,這個子瀟怕是生得比那人還要美吧?兩人形似但委實不神似,子瀟身上的氣息宛若潺潺細流,溫柔綿長,不似那人……風騷得很。
瞧了子瀟半晌,夏侯從他身旁站起,麵上又恢複成平常的爽朗無謂:“子瀟,明日便是中秋佳節,有甚麼打算沒有?是跟夜袖一同賞月呢,還是跟我一同出去玩兒?”
“明日?”子瀟有些驚訝,瞪大了眸子望向夏侯。也不知道是在這所有人皆無欲無求的山上待久了,還是別的,他突然發覺,自己著實是連今日幾月幾都弄不清,恍恍惚惚的,竟覺著活一天是一天。
“是啊,瞧你這迷糊樣,不是前幾日病糊塗了吧?連日子都弄不清了。”夏侯笑他,一條係著金色綁腿的長腿搭在旁邊的石凳上。子瀟抬眼時,正巧遇上一陣被陽光烤得灼熱的風,吹過眼前夏侯的碎發長辮,後頭那把銳利長刀將她一襯,很是英姿颯爽,女將軍一般威風。
子瀟怔了怔,半晌才輕笑起來:“要鬥嘴你去找硯青,我從未與女孩子講太多話,你還是頭一個,所以鬥嘴可鬥不過你。”
一聽他這話,夏侯便撇了撇嘴,滿臉的不情願:“硯青?拉倒吧,出了上回那事兒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跟他講過話,路上遠遠地瞧見了我也會改一條道兒。”
“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