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雨聲猶環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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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人高興得起來,夏季又時常雷雨交加,好端端的心情被那傾盆大雨一澆,仿佛某些快活的東西便隨著雨水流淌而去了。
子瀟此時隻覺著肚子裏酸酸的,餓了。他悄悄轉過眸子瞟了眼夜袖,發覺他依舊在發愣出神,心中歎了口氣,想,今日夜袖也不知是怎麼了,跑過來找他便也算了,居然還不走了,是想讓他餓死在這兒麼?
雨聲猶環佩,叮當拂簷響。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子瀟覺著自己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夜袖才轉過頭來,一臉的如夢初醒:“子瀟,你是不是餓了?”
子瀟心道你才反應過來麼?嘴上卻說:“有點兒,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茶啊。”
順道再偷吃幾塊水果糖好了。
想不到才剛起身,手掌便被人一把抓住,熾熱的溫度從指尖開始迸發,一發不可收拾。子瀟身子僵住,保持著站起身背對夜袖的模樣,胸膛起伏宛若綿延山川,他另外一隻手捂在胸膛前,一顆心就快跳出來了。
夜袖坐在竹椅上頭,瞧不見子瀟的神情,隻是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掌,漆黑的眸子仿佛冰雪融化,泛出溫潤的光來。“不用去給我倒茶,”他聲音好似天籟:“等會兒我便帶你去吃東西,先坐下來陪我說會兒話。”
子瀟被他牽著手,麵容卻由緊張逐漸展開,成了驚訝。
印象中,夜袖總是冷若冰霜或宛若玉雕,語氣幾時竟成了這般溫柔和順了?子瀟強壓心中的疑惑,轉過身來瞧了他幾眼,而後將手掌從他手中拿出,後退幾步蹙著眉頭坐下來。
“你今日是怎的了?”子瀟問得小心翼翼,“為何我覺得,與平時不大一樣?有心事麼?”他睜著一雙漂亮的眸子瞧著對麵那人,聲音放得很輕柔。
夜袖凝望子瀟半晌,唇邊卻無端勾起一抹笑意,搖了搖頭,然後趁著子瀟發怔的時刻,手指快如閃電,一把伸過去就將他微暖的玉白手掌給再次握在了掌心,抓得緊緊,像是不願再放開了一般。
對麵子瀟卻驚得快要跳起來,一張妖嬈的芙蓉麵頓時羞得通紅。他將自己的手掌往回抽了抽,發覺抽不回來,夜袖反而握得更緊,便也不掙紮了,紅著臉,兩片漆黑睫毛拚命顫抖,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樣。
不知你有沒有仔細瞧過,冰雪融化的模樣?
那堅硬雪白的寒冷事物堆砌在一塊兒,瞧著雖美不可言,但又著實覺得入骨九分寒。夜袖在尋常時刻給人瞧見的,便是一大堆冰雪堆成了一個人的印象,可眼下他細細地瞧著子瀟,唇角的笑意比五月微風還要溫柔幾分,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宛如化雪,水汪汪,波光粼粼。
白雪融化之時,實則是最動人心魄之時,你瞧著它們為了你而緩緩融化,變成澄澈通透的液體,沾在衣袖上,再也不想與你分開。
子瀟不是不知曉,夜袖對他的心意,那日他都挑明了說,就差道出那三字了,卻被子瀟活生生堵住,再咽下肚裏。
午夜夢回時,子瀟又何嚐不會想起那些柔情入骨的點滴,隻是鋪天蓋地的絕望好似黑色海潮,將他寸寸淹沒,勒得他無法呼吸。
從他被人送進雲雨樓的那一刻,就不配擁有愛情。
從他被影沐迷暈了強要時,就更不配被夜袖所愛。
他覺著自己是個徒有一張美貌麵皮的人,外表瞧著無垢潔淨,裏頭卻是一團濃淡不分的混沌。子瀟在心中將自己嘲笑一番,你這種東西,如何配得上夜袖?那個仙人一般的男人……
“子瀟?”夜袖輕聲喚他,“看著我的眼睛。”
心中無端一陣刺痛,子瀟如畫的眉眼輕皺,想要立即結束這愈發不可收拾的場麵,卻發現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順著夜袖的話緩緩抬頭。視線劃過那人整潔玉白的下擺,銀色腰帶,衣襟上的雲紋,再是雪白的脖頸,然後……便是唇,高鼻梁。
最後停留在他深情的眸子裏。
那樣漆黑泛紫一雙眸子,已經不見一分一毫的冰雪了,滿滿的全是一款名叫“愛意”的熏香。它們在被子瀟發現的那一瞬間自燃,燒出絲絲縷縷的香氣,將兩人緊緊捆綁。
夜袖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仿佛歎息一聲,卻又微笑:“子瀟,那日你截斷了我的話,今日我卻要將它說完。子瀟,我甚是中意你,你可願與我共度餘生?”
窗外雷雨纏綿電光閃閃,房內香氣嫋嫋紅了人麵。
南子瀟十七歲那年的八月雨季連綿,有位謫仙般的道長握著他的手,對他訴說情意。他一臉呆滯卻又麵若桃花,紅得快要熟透了。
待子瀟察覺過來時,自己已被站起身來的夜袖給擁在了懷中,他坐在竹椅上,一張滾燙的小臉正埋在夜袖的腰間,呼吸裏能夠聞到他道袍上的茉莉氣味。子瀟憋了一口氣,心中好似有無數把鼓槌在敲打,他多想立即便答應了夜袖,告訴他,自己願意同他在一塊兒,每天吃不到肉吃素也行,隻要是能與他在一起,怎樣都行。
可是,這樣一個不再完整的身子……
子瀟苦笑。這樣一個身體一個快死的人,怎麼配得上你呢?夜袖。
夜袖擁著他,麵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心中卻隱隱生疼。
在這一刻,他幾乎分不清,眼前這人究竟是子瀟,還是自己一直要尋找的那個男人。
他們共享了同一張臉,同一個魂,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性子。
那些隱隱約約仿若前世的記憶,在見到子瀟的那刻便緩緩蘇醒,又在他瞧見了魔界書籍的時候宛若一隻怪物,將那些清醒的情緒全部吞噬,隻剩下了他千裏迢迢來到人界的理由。
隻是,那些往事,並不是眼下便能全盤托出的。
“子瀟,你不答應麼?”夜袖的聲音低沉下來,好似雨天的風,潮濕沉重,帶著難以察覺的惆悵。
子瀟隻是搖頭,一雙手臂緩緩抬起來,卻在半空中猶豫了會兒,但還是帶著堅定,慢慢地,環住了夜袖的腰。
這世上,當真不是相愛便能在一塊兒的,此刻他隻能抱著那已刻在了心頭的人,將所有的苦澀吞下。
山下小鎮,街邊客棧。
眸子裏映出的是一大群撐傘而過的綠衣姑娘,她們笑意吟吟眉眼彎,發梢被雨點打濕,沾在背後的衣服上,很快便擠在一團走出了視線。客棧中不乏大把避雨的路人,一個個將茶杯捏在手裏,眼睛卻直直地投到外頭去,猜測這雨甚麼時刻才會停。
夏侯背著把長長的九星刀,又給對麵那小少年倒了杯茶。
“牡丹,方才你說的,當真?”她黑眸清亮,將那喚作牡丹的少年映在裏頭。
“自然當真,殿下忘了我爹爹是幹甚麼的嗎?”語氣甚是自豪,牡丹將雪白的小臉朝上頭一揚,麵容精致可愛,一雙鮮紅如寶石的大眼睛光芒流轉。
夏侯瞧著卻沒有牡丹那樣快活,她怔怔地發了會兒愣,而後放下茶杯,幽幽歎口氣。
牡丹用手掌托著張小臉,圓圓的大眼睛瞧著很像一隻兔子。他的衣服上頭繡著大片牡丹花,隨著肢體動作而晃動,流光搖曳得很刺眼。“殿下,”他瞧著夏侯,聲音清脆:“殿下與千花交情很好麼?萬物終有一死,殿下別難過。”
“你個小孩子,懂什麼。”夏侯似笑非笑瞧牡丹一眼,“你以為我是為千花難過麼?那可不是,千花那人風流成性,我早早的就看不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