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夷昇口中勝似魑魅者————暮秋莊主居然在自己眼前顯出這樣一麵，慕應弦就站住了腳步，任由那名侍女將叩胸喘息的風易韶扶出了前廳。
    而他麵前也站著唯一的知情者，關於風易韶的一切念頭便止不住的冒出來，他不得不向莫恪離尋求答案：“你怎麼……會與他有來往？”
    莫恪離本身已經不是個簡單的人，要是又和風易韶有什麼牽扯，那就意味著他基本上可以做好把他捉拿回刑部的準備了，這個念頭離成真已經很近，望著近在遲尺的莫恪離，感覺又像是遠隔了千山萬水。
    莫恪離沒察覺到他的神情，或者說當做沒看見：“隻是故交而已。”
    “你少胡說了！”慕應弦臉上止不住的一白，聲音也隨之有些顫抖，仍不放棄的步步緊逼：“隱瞞自己的健全，被人刺殺卻不聲張，現在又和他是什麼故交，你還想瞞我什麼？”
    由於這個地方本來就偏僻空曠，再加上雨後的濕意讓這裏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呢喃中他這樣的音量幾乎可以算的上‘喧嘩’，莫恪離似乎是被這樣的感覺弄得有些不自然，臉上多了分倦乏，隻對他說：“回屋休息吧，你累了。”
    雨後的薄涼讓他的發絲都打起了顫，慕應弦轉身就邁開了步子，他嘲弄的猜測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是很不甘，又很窘迫吧。
    他看得清他從頭到尾的敷衍，可是他當時想到的，竟然全是莫恪離臨行前的那一聲應允，寵溺卻無可奈何。
    莫恪離深吸了一口氣，涼意浸入喉嚨深處。
    必須要做個了斷了，他的信念在無形之中堅定了他的步伐，沿著剛才侍女扶著風易韶走過的那條幽徑，走了下去。
    數著自己的步子，不疾不徐的前行著，最後在自己默念的那一聲‘廿三’中停下步子。
    房間裏是一片空蒙的白，華貴的那幾尊唐三彩仿佛浸在灰暗中失了生動，泛著和主人如出一轍的冰冷光華，而那隻蔥瑩玉白的手撩開珠簾，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才開了口：“別來無恙。”
    莫恪離有種從善如流的瀟灑，是他一直不曾變過的：“你呢？”
    聽了他的話，風易韶眨了下眼：“我？”撐著從床上坐起，牽扯使得原本就敞開的衣衫泄露春意，但是那白皙如霜的胸膛上竟薄的一觸即破，淡淡的淤紫還是一塊有一塊的分布著，幾乎是觸目驚心：“賤命而已，捱一天是一天。”
    莫恪離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的確不容樂觀，但是這隨時會撒手人寰的說法也太不切實際了，他又道：“你多慮了，多加調養自會有好轉。”與他相交已經幾載，知道這種撫慰由別人說出來會在他眼中一錢不值，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是，風易韶嘴角一勾，淡淡的柔媚從眉梢流露無遺：“也許吧。”
    “但是你需要靜養，別思慮過度，”他想起那碗茶時，介懷還是無可避免。
    見他出言提到了這件事，他還是不改那一抹笑意：“暮秋山莊的薔薇山泉名滿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未免太謹慎了些。”
    “求之不得？”莫恪離不否認，勉強苦笑道：“可泉之極寒，未免令人望而生畏。”
    風易韶的笑終於僵了，一寸一寸在肉裏紮了根：“想不到昔日助我如你，也會有分心的時候，果真是人無完人，妙哉。”
    三年了，他將那段日子數的清清楚楚，一刻也不能差，是莫恪離教他要沉住氣，忍得罪，明哲保身這伎倆他學了許久，終究也半死不活的到了今日，但是他這次卻是帶著別人前來，實在是讓他悵然若失。
    莫恪離不攢同他的語氣，從懷中取出了錦帛的香囊，放在麵前的桌上：“記得隨身攜帶，一刻不可離身。”
    那雅致的寶藍比他屋中所有的顏色都活躍透亮，掃過時已經覺得太過紮眼，再來是格格不入。
    放下香囊之後，他起身離去了，而床上的人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物什上，胸中沉鬱不已。
    而門外的人，手卻是極輕微的顫了一下，收回去了。
    還是原路返回，驅不走的是那種病入膏肓的虛浮之感，一不留神就會跌進沼澤裏，而一推開那廂房的門，就看見莫恪離正把脫下的外衣放到地上，又仔細地撫平。
    “你這是在幹什麼？”本來看到他就已經不真實了，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莫恪離如此解釋，低頭貫徹此道。
    慕應弦看著他的衣服已經基本鋪成了床的大小：“今晚，我們睡地上？”
    “錯了，”莫恪離眉宇間終於有了舒心的笑容，但浮於表麵：“是我睡這裏，你上床睡。”
    “床太小，我怕擠著你。”
    慕應弦被這個提議弄得呆住了，眉頭一鎖，卻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他又彎下身。
    謊話。他隻是這麼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麼，他不相信莫恪離的口中也會有這樣蹩腳的謊話，是不是覺得事已至此，連敷衍他也沒有了必要？
    莫恪離打完了地鋪，將手伸向了燭台，提氣一吹就滅了火光。
    兩人的臉終於從忽明忽暗中跌入了徹底的黑暗。
    和風朗月，輕絲拂麵和這個晚上都沒有半分關係，慕應弦在床上仰麵朝天，眼睛睜著就有點酸，問了句：“喂，睡了？”
    底下沒人回答他，靜悄悄的連鼾聲也沒有。
    在他看不到的另一側，莫恪離的眼睫有種凝了水的澄淨，伴著身後人的沉默，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