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有人陪陪我也好。”初見給離途的窘迫樣逗樂了。抿著薄薄的唇，指向對麵的石凳。
    “你可認得我？”離途問道。
    “從未見過。我這西清苑冷清的很，鮮有來訪，連自家人都不太走動。。。”
    “既然不認識，那你就放心我坐在你身邊？”
    初見也不回答，隻是支起一隻胳膊，托著臉龐，上上下下地將離途打量個遍。來人說不上多麼俊俏，卻自有一番神采，讓人看一眼便從心底產生熟悉而信任的感覺，這堂堂端正的麵貌，偏又生的一雙夜一般漆黑的眸子，看不透猜不著，深不見底。並不高大的身形，卻如厚土般沉穩踏實。
    離途給他這麼一瞧，更是不自在，隻覺得對方目及之處，是陣陣火辣辣的燒灼，點燃了周身。
    “我說出來，你不許嚇跑了。”初見收回目光，“我沒有在意你是什麼時候走進院子的，好像你一直住在這裏。可是我明明記得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住。。。”
    “我。。。本就住在這院子裏啊。”離途想自己是中了什麼邪，張口就是這樣的謊話。沒關係，這本就是一場夢幻泡影，初見醒來就會忘記的。
    “當真？我怎麼會連這點都不記得。。。我甚至不記得你的名字。。。自五年前那場大病，大家都躲著我呢。。。”初見放下手臂，羞愧地垂下眼。離途發現，他的睫毛是長長向上卷著。良宵說過，長著這樣睫毛的男人都是死心眼兒。
    “初見真是好忘事。告訴你多少遍了，我是離途。”指著自己的心口，離途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離途。。。怎會不記得了。。。”
    “初見病好以後，記性越來越差了呢，總是忘事兒，所以我才搬過來照顧你呀。”這謊扯得自己都心虛，這孩子真好騙。
    “果然還是那場病。”
    “還有，你可記得，阿澤哥常常會來看你。。。”
    初見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這人，是刻在魂裏的。
    “白澤嘛。。。他今夜是不會來了。”
    白澤？離途倒認得一個白澤。那個白澤若是來了，可比撞煞鬼還麻煩。不會是他的。
    “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呐。。。”離途故意拖長了尾音，滿口是老朋友般的戲謔。
    “離途，你也覺得我該離開這院子了麼？”
    “為何？你我住的好好的。。。”
    “阿澤哥不想見我是不是？從前不論他忙到多晚，都要過來陪著我。離途你記得是什麼時候起，他就不願踏進這院子了。。。”
    離途當然明白。
    雖是頗有道行的妖，但離途也要依賴凡人取食。千百年來，看過了多少世人情愛，那些分分合合，生生死死，轟轟烈烈，到頭來還不是走趟黃泉路，看罷三生石，一碗孟婆湯，忘盡前塵事。
    況且身邊還有良宵那個風騷的妖孽，上天入地欠了一屁股的相思債。碰到惹不起的債主上門，還連累自己跟著遭殃。
    “你對他，可是。。。”
    “沒有！”初見扭過頭去，“不要說。。。阿澤哥不能再受一次罰了。我也。。。我。。。”
    幹嘛嚇成這樣。
    “我不說！不該知道的人，我一個字都不說。”
    “離途，休要輕許了他人。。。”
    離途笑了：“我應下的事就是天打雷劈也動搖不了。初見，又是何人輕許與你？”
    “即是舊相識，何必明知故問。”
    咳。。。良宵在花叢後偷笑，蠢貘，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豬腳。
    “唔。。。”離途仿佛是聽到了良宵的嘲弄，臉上一陣紅暈。
    “為何如此執著？受苦的全是你一個人。”
    “受苦。。。倘若受苦能換的他回心轉意，我寧可在忘川裏等上千年。”那眸子裏一抹希望一閃而逝，可語氣淡然，分不清是認真的還是個玩笑話。
    離途暗自搖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曾幾何時，他也見過一個人動了這念頭。記得那日他去酆都城打聽一位故人的下落，恰巧就看見了那人，伸手打翻了孟婆湯，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騰著惡鬼邪靈的怨念的血水中，苦苦熬著。酆都城裏轟動一時，直傳得五方神明無不垂憐。可是他堅持了幾百年？不記得了。。。沒人記得了。。。
    “身後事，誰人知。”
    “是啊。身後事，誰人知。離途，我明明想著念著，可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回避那些往事，生生地把心都撕成兩半，可不差那三千年忘川苦。。。至少，那裏還有個盼頭。困在這裏，不知何時才能等到他夢中一駐。”
    “你說，夢中一駐？”離途是做賊心虛的。
    “可不是嘛。。。”初見莞爾，“昨夜，你不曾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