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誓師(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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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錦華姐前一次被開除,是從白天鵝變成了醜小鴨,這一次則又從醜小鴨變成了黑老鴰。她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想找個人說說,但是掰著指頭數來數去也沒個合適的人,於是她又去找祥子,想和他說說,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麼辦。一天晚飯後,錦華來到祥子家窗戶後麵,衝他招了招手,讓他出來。祥子被這次處分嚇壞了,出來以後,像小偷一樣,四下看了看,說:“你怎麼還來找我呀?從今以後咱們得收斂一點了,能不見麵就不見了,等我出了徒再來找你,那時咱們結婚好好過日子。”
    “可是我已經懷孕這麼久了,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
    祥子撓著腦袋說:“要不再讓你媽陪著你去打掉吧!”正說著話,有人走了過來,祥子急忙又躲進屋裏去了。
    錦華一個人站在祥子家門口哭了起來,對祥子這樣輕飄飄地說出打掉的話,她很失望。對錦華來說,問題遠不是這麼簡單,打掉以後怎麼辦?這一輩子怎麼辦?難道她就這樣等著祥子出徒?一輩子當一個工人家屬?
    錦華約不出祥子,第二天,一個人跑到了安家山上,衝著那片油菜地發呆。她坐在山頂上,從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工地上的人們也都陸陸續續回家去了,忽聽遠處有牧羊人在唱山歌:
    羊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藍,
    咱們見個麵麵容易呀拉話話的難。
    一個在那山上呦一個在那溝,
    咱們拉不上那話話呦招一招手。
    瞭不見那村村呦瞭不見個人,
    淚蛋蛋拋在哎呀沙蒿蒿林。
    錦華一聽見這歌聲,眼淚立刻流了下來。等那人唱完,她也跟著唱了起來:
    瞭不見個村村呦瞭不見個人,
    淚蛋蛋拋在那沙蒿蒿林。
    牧羊人聽見有人和他對歌,又接著唱了起來:
    對麵山的那個圪梁梁,
    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咱要命的二妹妹。
    錦華正想借此抒發一下心中的鬱悶,心想反正也不認識,於是又跟著唱了起來:
    東山上的那個點燈呀,
    西山上那個明,
    一馬馬的那個平川呀
    瞭不見個人。
    牧羊人接著和道:
    妹妹站在那個圪梁梁上,
    哥哥站在那個溝,
    想起我的那個親親呀,
    淚滿流。
    牧羊人唱完,錦華想走過去和他說幾句話,可是天已經快黑了,牧羊人趕著羊群下了山,越走越遠了,錦華追不上,於是坐在山上自己唱了起來:
    對麵山的那個圪梁梁,
    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咱要命的二妹妹。
    ……
    錦華越唱越傷心,唱得滿臉是淚,看看天已經黑了,反正周圍也沒有人,便一首接一首唱了起來。正唱著,不覺身後過來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馬國棟。
    “你一個人跑這麼遠不害怕麼?天都黑了。”
    馬國棟那天下班晚了點,路過油菜地,聽見了錦華的歌聲,他覺得這歌聲滿是淒涼,唱歌的人一定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於是便循著歌聲找到山上來了。
    馬國棟和錦華姐家住一趟房,他把錦華姐送回了家,悄悄對牛嬸說:“看樣子她思想負擔很重,小心別出什麼事。”
    沒想到還真讓馬國棟猜中了,錦華姐不想活了。她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藥,但是沒有死成,被送到醫院搶救了過來。後來她又企圖從鐵路橋上跳下去,被住在橋頭的路橋公司的幾個工人發現了,把她送了回來。有了這兩次教訓,牛嬸再也不敢大意了,從早到晚看著她,生怕她再去尋死。可是,看錦華姐那個勁頭,看是看不住的,遲早有一天要出事。馬國棟得知以後,對牛叔、牛嬸說:“我來和她談談試試。”
    第二天晚上,牛嬸把錦華姐領到了馬總工的辦公室。馬國棟對錦華姐說:“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是300年前在北美馬薩諸塞的波士頓,那時美國還沒有獨立,馬薩諸塞還在英國人的統治之下。在一個夏日的上午,一大群波士頓的居民站在監獄門前的草地上,緊盯著監獄沉重的橡木牢門,等待一個特殊犯人的出現。
    不一會,牢門從裏麵打開了,一個身挎佩劍的獄吏,左手握著權杖,右手抓著一個年輕婦女的肩膀,把她帶出了監獄。那位婦女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裙袍,抱著一個才三個多月的嬰兒,胸前戴著一個用金絲線勾著漂亮花邊的火紅的大大的A字。她用手將獄吏推開,一個人走出牢房,下意識地將孩子往上挪了挪,試圖用孩子遮住那個象征著恥辱的A字,但是她立刻意識到,這孩子同樣是她恥辱的象征,於是便不再遮掩,鼓起勇氣向不遠處市場西端的刑台走去。從獄門到刑台,隻有短短的一段路程,但是對於這位犯人來說,卻是一段十分遙遠艱難的路程,圍觀的人群爭著往前擠,都想清楚地看一看這個犯了通奸罪的犯人長得什麼樣。獄吏一麵在前邊開道,一麵向人們解釋,犯人站的地方保證讓大家都能看清楚。人們這才讓開一條小路,犯人從人群圍成的夾道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刑台,她要在那裏示眾三個小時……”
    講到這裏,錦華突然打斷馬國棟,問道:“你講的故事是不是叫《紅字》?”
    “是,怎麼,你看過這本小說?”
    錦華搖了搖頭說:“沒有,隻是聽老師在課堂上提到過。您接著講吧。”
    馬國棟接著講道:“……犯人名叫海斯特·白蘭,她胸前那個大大的A字,是英語Adultery一詞的第一個字母,意思是通奸,而她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也是她與人通奸的罪證。根據當地的法律,她要終生佩戴著那個象征著恥辱的紅字直到她走進自己的墓地。海斯特身材頎長,體態優美。她頭上烏黑的濃發光彩奪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的麵孔不僅皮膚滋潤、五官端正、容貌秀麗,而且還有一對鮮明的眉毛和一雙漆黑的眼睛,楚楚動人。她舉止優雅、端莊,臉上帶著高傲的微笑,看上去像一個貴夫人。她鼓起全身的勇氣穿過人群,可是四處投來的嚴厲的目光卻像火一樣燒灼著她的身體,胸前那個火紅的A字,更像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進了她的心裏。
    海斯特站上了刑台,突然在人群裏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身材矮小,滿臉皺紋,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看上去十分醜陋,但是眼睛裏卻透出一種超乎常人的智慧的光芒。那個人就是她的丈夫,羅克·齊靈渥斯。他們是英國人,兩年前,齊靈渥斯把她從阿姆斯特丹帶到了這裏,然後又回去處理一些遺留問題,一去就沒了音信,海斯特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竟然在這種場合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在海斯特站立的刑台的正上方,有一個陽台,那上麵坐著一群當地的要人。總督親自坐鎮,要牧師們出麵拯救這個罪犯的靈魂,要她當場交代犯罪的過程和奸夫是誰。坐在上麵的年老的約翰·威爾遜牧師對年輕牧師亞瑟·丁斯梅代爾說道:“跟這個女人談談吧,我的兄弟,這是她靈魂的關鍵時刻,而正如令人崇敬的總督大人所說,由於你對她的靈魂負有職責,因此,這對你自己的靈魂也同樣是關鍵時刻。勸誡她招認真情吧!”
    盡管丁斯梅代爾一再同威爾遜牧師爭辯說,強製一個婦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中敞開自己內心的隱私是不妥當的,但是終究拗不過德高望重的威爾遜牧師,他隻好俯身探出陽台,堅定地朝下凝視著她的眼睛說著,“海斯特·白蘭,你已經聽到了這位好心的先生所講的話,也已經看到了我所肩負的重任。如果你感到這樣做了可以使你的靈魂得以平靜,使你現世所受的懲罰可以更有效地拯救你的靈魂,那麼我就責令你說出同你一起犯罪的同夥和同你一起遭罪的難友!不要由於對他抱有錯誤的憐憫和溫情而保持沉默吧;因為,請你相信我的話,海絲特,雖然那樣一來,他就要從高位上走下來,站到你的身邊,和你同受示眾之辱,但總比終生埋藏著一顆罪惡的心靈要好受得多。你的沉默對他能有何用?無非是誘引他放棄光明,事實上是迫使他在罪孽上再蒙上虛偽!上天已經賜給你一個當眾受辱的機會,你就該借以光明磊落地戰勝你內心的邪惡和外表的悲傷。現在呈獻到你唇邊的那杯辛辣而有益的苦酒,那人或許缺乏勇氣去接過來端給自己,可我要提請你注意,不要阻止他去接受吧!”
    海斯特·白蘭搖了搖頭,說:“不!我不說!”
    盡管威爾遜牧師在一旁一再誘導,海斯特始終不肯說出那個藏在她心中的秘密。三個小時以後,海斯特又被押回了牢房。她病了,和她一起示眾的孩子也病了。獄吏帶來了一個醫生給她們診治,那位醫生就是海斯特的丈夫羅克·齊靈渥斯。齊靈渥斯給她們母女診了脈,吃了藥,孩子安靜地睡著了,齊靈渥斯坐在海斯特身邊說道:“當初是我錯了,我天生畸形,又老又醜,我曾經博覽群書,試圖用知識和智慧來彌補我們之間的差距,但是以我這樣智慧的頭腦,早就應該預料到,在你我道路的盡頭,是燃燒著紅字的熊熊烈火!”說完,他以漫不經心的態度,伸手摸了一下那個大大的紅字,那紅字立刻火燒火燎地像是烙鐵一樣烙進了海斯特的胸膛。
    海斯特無法忍受這平靜的一戳,道:“你知道,我一向對你坦率,在你跟前,我沒有感受到愛情。我也不想裝假,讓你受委屈了。”
    “我們彼此都讓對方受了委屈,”他回答說。“是我先委屈了你,我把你含苞的青春同我這朽木錯誤地、不自然地嫁接在一起,從而斷送了你。因此,作為一個沒有白白具有思想而且懂得哲理的人,我對你既不謀求報複,也不懷有邪念。在你我之間,天平保持了相當的平衡。不過,那個坑害了你我二人的人還活著,海絲特!我想問問,他是誰?”
    “不要問我!”海絲特·白蘭定晴望著他的麵孔回答說。“這一點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永遠不,你是這麼說的嗎?”他接口說,臉上露出陰沉和自信的笑意,“永遠不會知道他!相信我吧,海絲特,還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我的眼睛。你可以對那些刨根問底的群眾隱藏你的秘密,你也可以對那些牧師和大人們掩飾你的秘密,但是我呢,你卻是瞞不住的,我要用他們所不具備的能力和方法來尋求答案。我要像我在書本中探索真理、用煉金術提煉黃金那樣去找出這個男人。我要看著他渾身戰抖。我不會去殺他,更不會去揭發他,我要用我的方法來懲罰他。或遲或早,他必將落入我的掌握之中!”
    兩年前,齊靈渥斯悄悄地來到這裏,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這次化名回來,鎮上已經沒有人認得他了,他要求海斯特為他保守秘密,否則他將把那個男人揭發出來公示於眾,甚至把他送上絞刑架。為了保護那個她還在愛著的人,海斯特答應了……”
    錦華被馬國棟所講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故事講到這裏,天已經不早了,馬國棟看了看手表,說:“這樣吧,這本書我已經給你帶來了,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看,”說著,馬國棟從抽屜裏拿出了那本《紅字》。他之所以一開始沒把書拿出來,是怕錦華心情不好,拿回去不看,現在見她已經聽進去了,才把書拿出來,又怕她回去情緒一變又沒興趣了,所以又給她規定了一個還書的時間,“記住,明天晚上必須把書還給我!”
    錦華欣喜地接過書來,說:“我一定按時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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