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當家做主的感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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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叔在拘留所被關了幾個月,這段時間還有人趁著趙叔不在,到家裏來找麻煩,都吃了趙嬸的閉門羹。但是那些人還不死心,到處造輿論敗壞她,企圖以此逼她就範。趙叔出來以後,有些閑話慢慢傳到了他耳朵裏。有一天下班,趙叔鐵青著臉回到家裏,進門就衝趙嬸喊了一聲:“你給我跪下!”
趙嬸不明就裏,站在那裏沒動:“憑什麼?!”
趙叔二話沒說,照著她臉上就是一巴掌,還沒等趙嬸反應過來,趙叔已經罵開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怪不得一天描眉畫眼的,原來是老毛病不改,家裏錢不夠花,出去掙錢去了是不是?”
趙嬸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雖然覺得委屈,但是趙爾丹打她打慣了,也並沒有覺得特別過不去,可是一聽這話,趙嬸可真急了:“你把話說清楚,我到哪掙錢去了?掙什麼錢了?”
“你他媽還給我裝糊塗,你那些老相好,是不是又來找你來了?”說著,趙叔抬起手來又要打。趙嬸氣得肺都要炸了,轉身跑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來當啷一聲扔在了地上:“你要這樣說,就不用打了,你幹脆一刀把我砍死算了!省得天天看著我心煩!”
“還他媽裝呢,都有人看見他們到家裏來了!”
“有人來過不假,可是我是怎麼對待他們的,你知道嗎?有人看見他們來了,看見我和他們睡覺了嗎?誰看見了?你把人找來,我和他當麵對證!你這樣血口噴人,你冤死人呐你!”
這下趙爾丹傻了,他相信妻子說的是真話,可是一時又下不了這個台階,嘴上還不肯服軟:“打你也不多,你看你像個過日子的人嗎?一天到晚塗脂抹粉的,不招這些人來才怪了……”
趙叔嘴裏還在不停地罵著,沒留神趙嬸一把拾起菜刀照著自己脖子上就是一刀,鮮血順著脖頸流了下來。趙叔慌了,抱起趙嬸就朝外跑,趙嬸哭喊著說道:“你別救我,讓我死了幹淨!我不想活了!做人怎麼就這麼難哪!”
石匠這一行過去在民用建築上是離不開的,稍微講究一點的人家,至少都要修個門檻門墩什麼的,還有的用石頭打地基,用石頭做各種各樣的裝飾,例如門柱呀影壁呀什麼的。大一點的庭院建築就更離不開石匠了。但是工業建築以鋼筋混凝土為主,用石匠的地方不多。父親好不容易考了個七級工,他的手藝卻漸漸用不上了。剛添廠子那會,要建辦公樓、禮堂什麼的,還有不少石工活,後來就越來越少了,常常把這些石匠們調到烘爐上去打鐵。父親很擔心將來自己的手藝會用不上了。就在這時候,他一生最為榮耀的時刻來到了。有一天,黨委副書記劉天明把他找到辦公室,十分嚴肅地對他說:“經過黨委研究,組織上決定交給你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
父親還沒經曆過這麼嚴肅的場合,有點緊張,問:“啥任務?”
“不要問,去了就知道了。這是黨中央、毛主席交代的任務。你這次去,不僅是代表公司,代表鞍鋼幾萬職工去的,還代表著整個工人階級,因此,任務一定要完成好,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這麼一說倒把父親嚇住了,父親問:“總共去多少人?”
“就你一個。”
“就俺一個?!”
“對,就你一個!”
“俺能不能不去?”
“為什麼?”
“這麼大的事俺沒幹過,怕幹不好回來沒法交代。”
劉天明笑了笑說:“你別緊張。我可以給你透個底,不是叫你去搞外交搞情報,去了還是幹你的老本行。”
父親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幹活呀!那俺不怕!”
“記住,這是一項保密任務,在沒有解密之前,不能對任何人說起,明白嗎?”說完,劉天明交給父親一張從沈陽到北京的火車票,然後派專車把父親送到了沈陽。
到了北京,父親按照劉天明給他的地址、單位報了到,第二天就被派到了一個石料場。父親以為是派他一個人來幹活,到了地方一看,在石料場幹活的石匠有100多個,都是從全國各地選來的大級工,技術一個比一個厲害。石料場堆放的石料也是從全國各地采來的,都是上好的大理石和漢白玉,有些品種父親連見都沒見過。父親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多的石匠在一起幹活,不禁感歎社會主義的力量。和他們一起幹活的還有幾十位從全國選來的雕塑家、美術學院的老師和實習的學生。父親的工作最初是按專家們的要求將毛坯石料加工成各種形狀和尺寸,加工好的石料成千上萬,堆放在一起怕亂了找不到,有關的負責人就把這些加工好的石頭編了號,用毛筆在石料背麵寫上南浮雕用002,北欄杆043等字樣,為了防止日曬雨淋模糊了,那位負責人讓父親把編號刻下來,父親刻了幾塊,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是隨手寫的,他寫成什麼樣,父親就刻成了什麼樣,不僅完整地表達了原字的神韻,甚至把原字的缺點也絲毫不差地表現了出來。那人對父親這一手感到很驚奇,叫了幾位教授來看,那幾位教授又寫了幾個字,讓父親刻,父親都一絲不差地刻了出來。刻完之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問他:“這位師傅,你練過書法吧?”
父親連書法這個詞都沒聽說過,茫然地看了看他,說:“沒有。”
老者又問:“上過幾年學呀?”
父親說:“俺隻上過掃盲班。”
老者搖了搖頭,說:“怎麼可能呢?真是不可思議。”
另外一位也是上了年紀的人說:“那有什麼不可思議的!熟能生巧。明朝萬曆年間,重修萬裏長城,當時山海關上‘天下第一關’的‘一’字已經脫落了,想補上,但是找了許多大文人大書法家寫這個‘一’字,都表達不出來原來那個字的神韻,於是萬曆皇帝下令在全國征集,結果最後中選的是山海關下麵一個飯館裏跑堂的寫的。你知道他為什麼寫得這麼好?就是因為他每天擦桌子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那個‘一’字,擦桌子的時候就用抹布在桌子上臨摹,久而久之,就琢磨出它的神韻來了。”
從那以後,父親就從石料場被調到了美術加工組,和那些藝術家師生們一起幹活,配合他們刻一些簡單的裝飾線條圖案。有一天,父親被派去送石料,坐著拉石料的卡車來到了天安門廣場,父親這時才知道,他參加的是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建設工程,心情激動不已。緊接著,又發生了一件讓他更為激動的事情。紀念碑的碑心石運到了,這是一塊長達14。7米、重達300噸的罕見的花崗石,是從千裏之外的青島附近運到北京的,在這塊碑心石上要鐫刻毛主席的題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由於石料的珍貴,專家們都不敢輕易下手,害怕刻不好把石料糟蹋了。美術組的負責人讓所有的專家們都試刻了一遍,有幾件作品比較接近原作,但仍不能充分地表達原字的神韻,於是曾經見過父親刻字的那位老者推薦父親試一試,父親說:“這麼多教授在這,我怎麼敢上手?”
那位老者說:“沒關係,不要迷信專家教授,專家也不是事事都專,你大膽地刻!”
那些專家們試刻的時候,父親一直在一旁看著,已經用手指把那八個字在手心裏畫了無數遍了,這是他的習慣,看見字就愛在手心裏畫,尤其在刻字之前,更要多畫上幾遍。見那位老者要他刻,他怕搞錯了筆順,表達不好原字筆意,又用手指蘸著水把那八個字寫了一遍,問那位老教授對不對,教授說是對的,父親便不再猶豫,拿起錘子、鏨子刻了起來。父親花了幾天時間才把試刻的作品完成了。刻完之後,負責的領導把他的作品和選出來的其他幾位專家的作品放在一起讓專家們來評,最後大家一致認為父親的這件最好,最能表達原字的筆意神韻,於是決定把在碑心石上刻字的任務交給父親。
在正式動手之前,父親反複練習了幾個月,先是用指頭反複在手心上劃,最後是在石頭上練,直到他認為萬無一失了,才開始動手。
1958年4月22日,人民英雄紀念碑落成,同年5月1日,舉行了隆重的揭幕儀式。父親作為工人代表,參加了揭幕儀式。望著矗立在天安門廣場正中間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望著碑上那八個他親手刻下的大字,父親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從那一刻起,他覺得他的血液、他的生命,已經完全和這個國家融合在一起了。他覺得他已經真正地成了國家的主人。
父親被借調到北京之後,他所在的建築公司也接到了上級的指示,要他們將鞍鋼一五計劃各項工程的掃尾工作移交給地方建築公司,立即開往北京,參加為慶祝國慶十周年而興建的北京十大建築工程的建設。十大建築工程包括:人民大會堂、中國曆史博物館與中國革命博物館、北京工人體育場、民族飯店、民族文化宮、軍事博物館、釣魚台國賓館、農業展覽館、北京火車站和華僑大廈(已拆毀重建)。
父親仍在原來那個石料場工作,石料場又增加了200多名石匠,從全國各地運來的石料源源不斷地送到石料場來,加工好之後再一車車運到工地上去。父親已經知道了他們加工的這些石頭有相當大一部分是用來建人民大會堂的。這比修建紀念碑更讓他感到興奮。他知道這是人民代表開會的地方,希望將來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大會堂裏,聽聽毛主席的聲音。他一直想到現場去,親手把那些加工好的石料安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可是這一次他的工作就是在石料場,一直沒有機會到現場去,直到人民大會堂建好,他才看到它的全部外觀,但是始終沒有進去過。這是他終生的遺憾。1964年,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在人民大會堂演出,姐姐作為中學生代表觀看了演出。姐姐回來之後,父親一個勁地問,大會堂裏邊是什麼樣,一共有幾層,什麼地方有大理石,什麼地方用漢白玉,座位是什麼樣的,直到問得姐姐張口結舌答不上來為止。
裏邊既然進不去,看看外邊總是可以的。於是,父親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天安門廣場,他把自行車支在人民英雄紀念碑旁邊,站在那裏仔細端詳了半天,然後一個人走近了人民大會堂。不知是工作人員的疏忽還是臨時有什麼事情,大會堂的圍欄有幾處開著,父親進了圍欄也沒人管,他一直走到牆邊,蹲下來一塊一塊地研究那些作為基牆的大理石,試圖從中找出哪一塊是他自己加工的。父親的行為十分可疑,很快就被執勤的戰士發現了。他們把他交給了大會堂的保衛部門。就這樣,他作為一個可疑分子被保衛部門帶進了人民大會堂,看到了裏邊的一角。保衛部門給父親所在單位打了電話,單位派人來把他領了回去。
在十大工程的建設過程中,湧現出了一批著名的勞動模範。父親本來也是這批勞動模範之一,但是報上去一審查,又因為母親的家庭出身問題給刷下來了。代替父親當了勞模的是牛叔。那是牛叔一輩子最為榮耀的時期,報紙上用整版的篇幅報導了他的事跡,大標題是:甘當社會主義的傻老牛。接著,是整版整版的關於傻老牛精神的討論。傻老牛一時成了盡人皆知的勞動模範,與時傳祥、孟泰和王鐵人幾乎齊名,還受到過毛主席的接見。可惜牛叔這人太老實,這批勞動模範後來幾乎個個都成了大幹部,有的還當了國家領導人,可是牛叔卻一直在當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