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飲滌昏寐
    京中，憲宗下令西廠在全國布下了偵緝網，主要打擊對象是京內外官員，一旦懷疑某人，就立刻加以逮捕，事先甚至不必經由憲宗同意。之後就算是嚴刑逼供也要讓其人供出同黨和所犯之事。
    萬貴妃抓住這個機會，命令雨化田抓捕了許多抨擊或映射過萬貴妃妖媚惑主的大臣，這些大臣多是忠臣，卻終不是萬貴妃和雨化田的對手，多不得善終。
    一時間，人心惶惶。
    萬貴妃倒是滿意得很，這兩天當著雨化田的麵取血的時候居然放了兩批貌美宮女活口。
    “瞧，本宮還是很在乎你的吧？”萬貴妃膩在雨化田胸口，用柔荑般的玉手撫摸著雨化田的臉。
    “是，娘娘對化田的恩情，化田一輩子，感激不盡。”雖說這等話說得雨化田心中作嘔，可他麵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仿佛這些之於他都不算什麼。
    “嗬……本宮就愛你這性子……真是有趣得緊。”萬貴妃巧笑倩兮，正想跟雨化田好好糾纏一番，誰料皇帝叫人來催，說是夏日夜宴便要開始了。
    夏日夜宴是當朝宮中的一項傳統，參加的都是朱氏貴族和宮中妃嬪。
    雨化田自是不能去的。
    “真是麻煩！”萬貴妃放開雨化田，理了理衣物，麵色不悅。
    如今已經很少人能惹萬貴妃不悅了，不巧憲宗就是一個。萬貴妃再厲害，還是要看朱見深的臉色的。她叫宮女進來為她打扮，雨化田乘機行禮告退。
    這一打扮便打扮了近半個時辰，待得萬貴妃步入夜宴現場時，明明已經過了夜宴開始的時辰，可憲宗朱見深竟然一直等著她，並沒有下令開宴。
    見萬貴妃來了，朱見深喜笑顏開，直接讓萬貞兒坐到了他的身邊，摟住了她，“愛妃讓朕好等！”
    萬貞兒笑道“是是，那皇上怎麼罰臣妾？”
    朱見深聽罷，倒真的開始思考該怎麼罰萬貞兒了。
    “劍舞如何？”萬貞兒主動開口道。她雖已經是半百之齡，卻依舊保持著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加之一直勤加練舞，身段之好，令一眾芳齡妃子都不禁羨煞。
    朱見深本要同意，但又不喜親戚看到自己寵妃舞蹈之姿，便道“一會兒入了寢殿再舞，此時就罷了。開宴的時辰也到了。”
    “是，陛下。”萬貞兒低眉順目道。
    兩人一番調笑後，朱見深才正式下令開宴，今日在座的都是朱氏親戚或是妃嬪，對此都已見慣，無一人有異言。
    朱見深自是極寵這個女人的。
    朱見深自兩歲開始就由萬貞兒帶著。英宗土木堡之變之後被困瓦剌，朱見深的叔父趁機搶去皇位並罷免他的太子職位，從此他便跟隨萬貞兒住在後宮，直到英宗卷土重來。在這段最艱難的日子裏，朱見深和萬貞兒相濡以沫，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萬貞兒一直守護在他身邊。這或許便是那個時代主子和侍女之間的特殊關係，萬貞兒在他心目中就有了多角色的朦朧的定位——母親、姐姐兼情人。總之，一直以來，朱見深對這個女人傾其所有的依戀，不論她做得多麼過分，他都能忍讓、退避。他離不開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他生活的支撐，沒了她，他的世界也將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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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廠，內室。
    佐壺中茶香幽幽，煎青芽，焙文火。
    雨化田獨自烹著茶水，任由馬進良在一旁彙報。
    “你是說，玄文和約水在半路就散夥各走各的了？”雨化田慵懶地開口。
    “是，督主。”馬進良低頭回道，“是否要懲治他們？”
    “罷了罷了，他們到了蘭州後自會齊心協力的。”雨化田將剛烹好的茶遞了一杯給馬進良“來，本督主這沒有好酒，好茶還是有的。龍井新茶，杭州知府新進貢的。”
    馬進良忙道“屬下怎麼敢……”
    “讓你喝便喝……”雨化田頓時沉了語調
    馬進良雙手接過，一飲而盡。
    “嗬……”雨化田輕笑“此等牛飲，真是牛嚼牡丹，不懂風雅。”
    馬進良怏怏。
    “茶道，講究的便是五境之美。你可懂得？”雨化田緩緩道。
    馬進良麵色有些紅了“稟督主，屬下乃一老粗，實在不懂這些……”
    “罷罷，這些東西，終是空得很。”雨化田起身，走到門外，入夏了，院中池裏的小荷已經露了尖尖角。
    他還記得當初師父教他茶道的時候，正是數九寒天。屋外白雪紛飛，竹屋無法禦寒，他盤腿坐在墊子上，無法抑製地顫抖著。眼前的小桌子上放著茶具。窗外的臘梅開得盛，師父便摘了幾顆來入茶，味道自是清冽爽口，卻又有些臘梅的清香。
    宋酒不僅僅隻教雨化田武功，琴、棋、書、畫這類風雅的東西也統統認真地教給雨化田。
    竹屋四周，沒有躁雜的喧嘩、沒有人世的紛爭，隻有鳥語花香、溪水、流雲和時不時傳出的悠揚的古琴聲。此處，是隱士所居。隱士的願望便多是少一些爭戈，多一些寧靜；少一些虛華，多一些真誠。樸實的茶具浸染的實際是隱士對於紛紛擾擾浮華的厭倦。
    雨化田那時候隻對武藝感興趣，對這些風雅的玩意兒，他並沒有花多少心思，便道“師父，學茶道有什麼用呢？能殺敵麼？”
    宋酒自顧自做著示範：飲茶、製茶、烹茶、點茶……許久才淡然道“茶人也隻有達到人化自然的境界，才能化自然的品格為自己的品格，才能從茶壺水沸聲中聽到自然的呼吸，才能以自己的‘天性自然’去接近，去契合客體的自然，才能徹悟茶道、天道、人道。化田啊，若你有一天能真正體味到為師教給你的茶道，那便是真正的高手了。”
    “宿醒來破厭觥船，紫筍分封入曉前。槐火石泉寒食後，鬢絲禪榻落花前。一甌春露香能永，萬裏清風意已便。邂逅化胥猶可到，蓬萊未擬問群仙①。那時候不懂……師父，如今我懂了，您能聽徒兒我把體味講給您聽麼？”雨化田看著池中的荷花，喃喃。但縱然是懂了，他也沒有辦法做到十三宜與七禁忌。他的手早就染滿了忠臣的血，他的心，也不再是如那時般單純。太多的恨、太多的怨，都是他不可能放得下的。
    對著那抹小荷，雨化田行了個標準的茶道站式鞠躬禮，隨後，也不管品茶之禮，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馬進良，來，再為本督主斟兩杯茶！”
    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②。
    他又何必再自尋煩惱？如今的他，隻有拋棄所有，流景一何速，年華不可追！他必要在這匆匆流景中，踏出個朗朗乾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