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旭日不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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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餓醒的。
醒來時天還未亮起,沒拉緊的窗簾縫中透進微微發白的天,陰沉沉的,仿佛它永遠都不會再亮起了一般。
或許真的再沒有天亮了吧,對於這個已經走向滅亡的世界。
我從床上坐起,手習慣性地摸向床頭燈的按鈕。指尖觸上那冰冷的東西,我才想起自己是不該有這個動作的。
因為外麵有一群比我更喜歡光的家夥,此時打開了燈,除了把他們成群引來,再沒有別的好處。
你可能會好奇被我用“成群”形容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告訴你們,那是人。曾經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隻不過他們被現在的同類咬過抓過,睡了長長一覺醒來後,他們便成為了一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
有人稱他們為喪屍,有人叫他們活死人。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至少,此刻我還不是他們的同伴。
世界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的。
記得半個月前我在臥室裏剛編輯好一套軟件。那是一項大工程,花了我將近半年的時間。完成任務的我鬆了口氣,我脫下眼鏡,揉著酸脹的雙眼,然後打開網頁輸著郵箱號碼,打算第一時間將軟件傳給老板。
連續刷新了幾次,我發現室內的網雖然開著,可怎麼也打不開網頁。
在我最心急想要將勞動成果上交給老板時出了這樣的差錯,我的心情一下從興奮的峰頂跌落穀底。我對著電腦屏幕大罵了一陣,決定出門查看室外的路由器線路。八成又是被鄰居那位吝嗇的史密斯給弄掉了某條線,已經不止一次了。
我把擠在椅子裏的身子拖出,過長時間的蹲坐讓我的雙腿產生了麻麻的刺痛感。才邁出兩步,我不小心踢倒了座椅邊上的垃圾桶。
鐵質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後倒下,沒等幾秒,就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更確切地形容,是撞門聲和撓門聲。聲音裏伴隨著莫名的低吼,若我不是住在市中心,我真會以為有什麼奇怪的生物造訪了。
“等一會。”我朝門外嚷了一聲,彎腰扶起了垃圾桶才往門邊走。
奇怪的是,門外的人在聽到我“稍等”的喊話後,非但沒有停止敲門,反而弄出更大的聲響。這種奇怪的動靜讓我不禁有些害怕,我湊近門上貓眼,想看看門外的是誰。
貓眼裏的凹透鏡和凸透鏡組合,將門外的景象縮小。沒戴眼鏡的我隻能看出門外不止一人,他們一會向前一會退後,可我始終看不清他們的臉。
“誰在外麵?”我問。
回應我的,是門被猛地撞了兩下的巨響。
異常的動靜震得我的心跳徒然加速,直覺告訴我不能開門。我疑惑著,往門內側靠了些,單手小心打開了貓眼下方那個撲克牌大小的活動可視窗口。
小窗隻打開一條縫,門外詭異的低吼聲便能聽得清晰了。明明是人,傳入的聲音卻是猶如野獸低吼一般,激烈且帶著嗜血的危險。
我深吸一口氣,把小窗完全打開,人卻往門與牆之間形成的夾角裏鑽。
窗口打開的瞬間,一直瘦得幾乎隻剩骨頭的嶙峋的手直接從窗孔中伸了進來。手再細也粗不過小窗的大小,那隻手像不知疼痛般不停地往裏探,細瘦的指頭勾成爪狀,左右揮舞狂抓著。
我瞪大眼,看清了那隻手。
那是一隻左手。無名指粗大的指關節處卡著一枚鑲有八角形祖母綠色寶石的金戒指。
即便我認不出手是誰的,但那枚戒指,我是認得的。
它隸屬於我的鄰居,史密斯。
曾經有一次我因寫不出一款遊戲程式而煩躁地狠狠踹了史密斯養的那條怎麼也安靜不下來的狗,之後就是這隻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寶石上的棱角刮過我的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我的臉並沒有因此留下傷疤,隻是那道劃痕在臉上腫了幾天。為此,我前任女友還諷刺了我兩句。也正是因為那兩句諷刺的話,才讓她成了我的前任女友。
不過那時候我根本無暇去想女人。
先不想史密斯那條肥蟲子的手為什麼能變得如此骨感,眼前他的手一次次在我麵前揮過,若不是窗口太小,很有可能會直接掐上我的脖子。那隻手幾近枯槁,幹瘦得好似隻有一層皮包著骨頭,它呈深灰色,上麵看不到血管。我看著那隻手被小窗邊緣鐵皮卡著的地方皮肉掀了開來,傷口處沒有血流出,深褐色的肉隨著手主人的用力碎成沫黏在窗緣,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聽到來自門外的吼聲愈加恐怖,狹小的窗縫間,竟有另一隻手企圖伸入。新來的手隻探進了指尖,灰色的指甲,泛著淤青甚至帶血的指頭。就算再怎麼近視,我也看清了。
不能讓它們進來!
我在心底告訴自己。
鼓起勇氣,我略帶顫抖地拾起立於門後的球棒,朝著史密斯的手,狠狠地打了下去。
骨頭斷裂的聲音比想象中來得清脆悅耳。我舒了口氣,好似這一棍下去世界便能安靜。
可惜我錯了。史密斯仿佛根本不知道疼,即便手被打斷垂掛在小窗口,也仍在努力地抓扒著。
殘破的指尖死命地撓著門背,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記。而本就躍躍欲試想要進入的另一隻手因我的行動得到了機會,一邊掐著史密斯的斷手,一邊更加費勁地往裏頭鑽,不一會兒,就伸進了半個手掌。
門被一下一下地撞擊著,門緣處的牆體有粉塵紛紛落下。我第一次後悔自己不該在裝修房子時為了省錢買了廉價的東西。如果上帝願意保佑我的門,我未來一定每周都記住去教堂做禮拜的。前提是我能活到下個禮拜。
想到這裏我不禁為自己的愚蠢笑出聲來。世界都成這樣了,哪還來什麼上帝。
按在電燈開關上的手終於還是收了回來。我沒有以一敵萬的勇氣。
是的。以一敵萬。還有可能是成百上億。
那天被嚇軟了退的我跌坐在門邊地上半天不敢出聲。上帝開眼放了我一馬——他們在無數次嚐試失敗後,縮回了伸進來的手,怒吼著離開了。
他們走了好久我才有力氣從地上站起。起身後我所坐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個小窗關上,我再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一隻手從這裏伸入了,哪怕它屬於我最愛的瑪麗蓮夢露!但或許我能接受探入的是她的胸。
接著我進浴室裏打來了水,小心翼翼地把門上的碎肉與血痕擦幹淨。一遍又一遍,直到我抽搐著的胃跟隨緊繃著的神經一同平靜。
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告訴自己。
在網絡斷了的情況下,我唯一能收獲外界訊息的辦法便是手機。我在被子裏找到了它,第一個播出的是母親的號碼。
屏息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是漫長的。一秒鍾,十秒鍾,一分鍾。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聾了,因為電話不僅沒有接通,甚至連平常的“嘟嘟”聲都沒有。
我看了看窗外。
太陽暖洋洋掛在窗外的天空,我的心卻猶如掉進了冰冷黑暗的地窖之中。
這一定是夢,我隻想快點醒來。
我把頭撞向桌角,頓時痛得我齜牙咧嘴。
那是我怎麼不撞得再狠一些呢?我問自己。如果那時的我一頭撞死了,也許就不會看到這絕望的世界了。
除了絕望,我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不止一次站在陽台上往下掌握,已再看不到任何一個活人。
那日我在確定自己暫時安全後又檢查了水電,慶幸的是在斷了與外界的通訊後家裏還有水電可用。我把手機充滿了電,在裏麵錄了幾句話關機放好。我說救命,之後又交代了我電腦裏有珍貴的資料。它算是我的遺言,若有一天我死了,希望我辛苦做出來的東西不要一點用處也沒有。
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怎麼有心情做留遺言這種無聊的事情,或者我是想為自己營造出輕鬆點的氣氛好讓自己坦然麵對眼前的情景。
不過緊接著我看到的東西,終於讓我清醒地明白,我已過了做夢的年紀……
我走到了陽台上。
當初買這套房子時就說看中了陽台上的視野。四樓,對我而言不高也不矮,站在陽台上望下去是一片車水馬龍。視線還能再眺遠一些,因為它幸運地能讓我穿過大樓間的縫隙看到遠處的山林。若起得早,或許還能看到日出。
每當我心情抑鬱,我便會站上陽台。
風舒服地垂在臉上,趕走了室內的沉悶與心下的恐懼。房間裏的腥氣還未散盡,陽台上的空氣是說不出的清新。
我揉了揉睛明穴,重新戴上眼鏡。
在模糊的視野變清晰的一刻,我愣住了。
樓下馬路空空的,隻有幾輛停在路邊的車。路上,兩三個人正以怪異的姿勢慢步走著。一瘸一拐,跌跌撞撞。更奇怪的是他們的衣著,破破爛爛的,宛若六十年代的印第安難民。
我看了看表,它沒有停。時間直指下午五點半,正值下班高峰期,樓下奇跡地不僅沒有堵車,反而安靜得可怕。
正當我為這片安靜疑惑著的時候,一聲淒慘的尖叫入耳,如一塊砸上鏡麵的石頭,將安靜擊得分崩離析。
我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從街道穿過。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我在車站見過她幾次。她喜歡穿紅色的衣服,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她很漂亮,可惜她太小了。
此刻的她正視圖從馬路這頭跑到對麵。這是件看起來十分容易的事,雖然路中間有一道一米左右高的白色鐵柵欄,要翻過去,也是輕而易舉的。
隻是在她身後跟著出現的人,讓她翻越的動作變得困難。他們跑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就在她翻上欄杆時,追趕她的人中的一個已經跟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小腿。
這出追逐鬧劇的結局自然不是誰追上了誰就能結束的。下一幕,追上來的人照著女孩的腿,一口咬了下去!
更淒厲的慘叫破空,我激動地趴在陽台邊緣,看那些不知從哪冒出的人一點點包圍了女孩,然後推嚷著向前,隻為品嚐一口鮮美的肉。
人群裏有史密斯。
我沒想到那個胖得極占空間的人也有瘦下來的時候。他擠在人群的最後,被我打斷的手搖晃著掛在他身上。他身上的傷口顯然不止這一處,最為觸目驚心的口子開在他的左肩,碗口大的黑色傷口裏流出的血幾乎浸透了他整件上衣。受了那麼重的傷,他沒理由還活著,但他就站在樓下,一步一步地走著。
他似乎察覺我在看他,抬起頭來,望向我的方向。那是一種空洞至極的眼神,沒有焦距。我看不見他淺色的瞳中映出了什麼,但就這麼一眼,我知道他是看不見我的。
我就這麼看著他們越聚越多,直到太陽下山,天漸漸暗了。
甩了甩指在陽台護欄上有些僵硬的手,我正打算回屋,忽然感覺有粘稠的東西落到頸部。
什麼東西……
我一邊伸手去摸,一邊抬頭。
隻見頭頂,一張猙獰的麵孔正朝著我。
我房間正對上去是培根太太的住所。若不是她頭上綁著的巨大粉紅色蝴蝶結,我真認不出那張臉的主人是她。她的雙眼深深凹陷下去,眼珠卻瞪得吐出。原本飽滿的皮膚枯黃皺縮,裂出口中染著可以棕紅色的牙齒。
落到我脖子上的液體便是從她口中流出的。濃濃的腐臭味再一次沸騰了我的胃。
她死了嗎?還是和史密斯一樣變成了不死的可怕生物?
我試著將身子往邊上挪了一段距離,不想她居然跟著我的移動,再一次到了我頭頂正上方的位置。
她活著……
我與她就這麼大眼瞪著小眼,我不敢動,連呼吸也不敢用力。她想做什麼?就像樓下那群人一般撲向我,然後把我吃掉嗎?
不用再想,培根夫人已有了動作。
她探出陽台的半個身子突然猛向前一傾。
我大腦一片空白,隻知迅速縮進陽台蹲下身子。
就這樣,培根夫人從陽台外翻了下去,經過我身邊時還看似不甘地揮舞了幾下帶血的手,然後摔向了樓下的大地。
從她口中漏出滴到我身上的液體仍留在頸邊,我用力從地上撐起身體,飛快跑回房間,再鎖緊通往陽台的門。
每當回想起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不甚惡心。有時發呆看著牆壁,雪白的牆麵上還會透出培根夫人那張可怖的臉。她本是那麼愛美的一個人。
天邊泛起的白光愈甚,我朝窗外望著,可惜光不等同於希望。
但沒有光卻不行。
我漸漸害怕黑暗。每當夜晚降臨,我都早早躲進被窩,緊緊捂著被子發著抖,直到筋疲力盡才會入睡。
可惜連夢裏也是黑的,到處都是死亡。
所以我在不停地質疑,我到底為什麼活了下來。
家裏沒有電視機,我循環播放著電腦裏僅有的幾部電影。
到後來發現看著演員們臉時我眼前會出現一些可怕的幻覺。比如當一個演員在屏幕上停留過長的時間,我會感覺他的臉上開始破口,先是幾道細小的傷口,傷口逐漸變大,鮮紅的肉翻出,血伴著膿水一塊流出,然後傷口邊緣處開始腐爛……他的臉就變成了培根夫人那樣,或者,比死了更可怕的模樣。
於是我刪掉了那些電影,重操舊業地編寫新的程序。
這比想象中更難。
黑色屏幕上白色的字不規則排列著,曾經我無比熟悉它們,此刻竟覺得它們比我的思路更為混亂,毫無規則,沒有次序。它們多像那天一擁而上將少女啃食得連渣不剩下的喪屍群呀。
所以我什麼事也不能做,什麼事都不敢做。
不論看到什麼我都能做出可怕的聯想,有時候我看自己的手時也會出現幻覺。我害怕極了,會馬上衝進浴室,這才想起家裏所有的鏡子都已被我破壞。
我不敢麵對鏡子裏的自己。它那麼孤單,那麼絕望,它不再精神,它……變得可怕。
當世界隻剩我一個人時,我開始懷念。懷念我遠方的父母,懷念那個經常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的上司,懷念那些玩得挺好的狐朋狗友,以及分手不久的女友。
他們還活著嗎?但願如此吧。
我無力留過多的想念給他們,畢竟我也陷入了同樣的困境之中。
家裏的存量吃光了,在第十天的時候。
我翻遍了整個屋子,發現除了水龍頭裏的水之外沒有任何能吃進嘴裏的東西了,包括口香糖。若我不出門,我會餓死在家,但一旦我邁了出去,等待我的死法會很多。
我沒有槍,廚房裏的菜刀是小型的,棒球棍也打不了幾個人。在饑餓的情況下,我不敢保證腎上腺素能帶我跑多遠。
我不想死。但不論怎樣,有些事都必須去嚐試。
我從浴室找到一片較大的鏡子殘片,來到門邊。我先透過貓眼往外看,視線範圍內是看不到人的。我再緩緩撥開門上的小窗,迅速將碎片丟出去並關上了窗口。
碎片落地發出聲響,也許沒碎,也許碎成殘渣。但這都不重要。很明顯的,我聽到了猛虎撲食般的聲音,然後是許久未聞的低吼。
他們就在附近。隻要感受到我的存在,他們就會立刻出現。從四麵八方,各種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膽怯了,就在房門重新被撞擊的一刻。
接下去的幾天,我除了喝水,還把家裏一些皮具烤來吃。那味道很惡心,可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我也能嚼得津津有味。
漸漸,當衣櫥裏隻剩那些人工皮革時,我又陷入了困境。
正如此刻,我已有兩天沒有進食。肚子在咕咕地叫著,聲音響到讓我有種會引來他們的錯覺。
饑餓會使人瘋狂。我不止一次有衝出去背水一戰的想法,幸好我有我的膽小,它理智地阻止了我冒然的行動。
作為一個程序設計師,我的想象力足夠豐富。它令我體會到了一次次不同的刺激死亡,我認為這些經曆已足夠我回味很久,我真心不希望再親身體驗一次。
那我還能做什麼?
思來想去,結果還是等死。
我起身走進廚房,第一件事是煮一壺開水。我擰開水龍頭,極大的水壓讓水猛地從出口衝出,撞在壺底發出激烈的聲響。這和平時的水聲有些不同,我張大眼,即使在黑暗中,我也看到了……水龍頭裏噴出了顏色怪異的水。
顧不上太多,我直接打開了廚房的燈。
橘色的燈光瞬間充斥了小小的廚房。我的眼睛並未因光的刺激眯起。反倒是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水,讓我險些嚇得閉上了眼睛。
那水是紅色的。水中夾雜著各種顏色的碎片。那些碎片和我曾經剁碎的肉有點相像,黃色的是脂肪,白色的是血管,隻是那肌肉在水裏泡得久了,紅得有些泛白。
水管裏流出的遠遠不止這些惡心的東西,漸漸有細碎的布條湧出,我才驀然醒悟。
這是屍體。
泡了很久的屍體,終於在承受不住水管壓力後被擠壓成碎片。
能碎成這樣需要多久的時間?
我想起自己這幾日所喝的水,一股強烈的惡心感自胃中升起。
我趴在水池邊吐了很久。連膽汁都吐出來了仍未停止。後來之所以停下,是因為廚房的燈滅了。
突然而來的黑暗襲得我毫無防備的心一陣狂跳。我一動也不敢動地蹲在水池邊,豎起耳朵,靜靜聽著身邊過的每一絲動靜。
很安靜。
太陽從東邊升起。
直到有足夠的光從房外投入,我才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站起,來到廚房燈的開關邊。
“啪嗒”“啪嗒”。
燈沒有反應。
燈泡是我上個月才換的,不可能那麼快就又燒壞了。
我又走至客廳,摁了幾下吊燈的開關,燈也沒有亮起。
停電了。
在水被汙染後,電也沒了。
下一個會是什麼?我什麼也不剩了,上帝還想奪走什麼?還能奪走什麼?
唯有生命。
但我不想死。越是這種情況,我越想活下去,發瘋似的想。
會有這種想法就說明我快瘋了,然後一個瘋狂的想法便跳進了我的腦海裏。
我還是有食物的,就在水池裏。它能提供我蛋白質、脂肪和能量。
一時間我全然忘了先前的惡心感覺,返回了廚房。
從水管裏流出的碎肉混合著我的嘔吐物沉在水槽底部,黃的白的,泛著酸腐的氣味。就算我再怎麼餓,也不打算把自己胃裏出來的東西再咽下去。
於是我翻出一把漏勺,舉到水龍頭下方,再次打開閥門,水嘩嘩流出。時不時有肉塊撞得漏勺一沉,不一會兒,勺子便裝滿了東西。
我把勺裏的東西倒進碗裏,細細挑出衣服的碎片,又往碗裏加了點醬油。再看看它們,倒沒那麼令人反胃了。
醬油的香氣狠狠地掩蓋了生腥的氣味。我拿起叉子,輕輕勾起一絲碎肉,屏住呼吸就塞進了嘴裏。
冰涼的東西觸上舌尖,一股鹹腥的味道即刻觸上味蕾。它滑溜溜的,我試著想象自己此刻吃的是北美的生蠔,軟軟的,入口即化。可那口感真的差得太多,我沒敢多嚼,用力咽了下去。
空蕩蕩的胃進了食物,原本懶洋洋的,現在又開始了運作。我所能體驗到的第一種感覺仍然是餓,於是我又叉起了第二塊碎肉。這次套在叉子尖端的是一塊脂肪組織,黃黃的一塊,被醬油染得顏色更深了些。我將它放進嘴裏,這次,我細細咀嚼了起來。
它沒有我想象的難吃,就是太鹹了點。說不定放點糖,會更加美味。
就這樣,我接了一勺又一勺的生肉,放進碗裏,優雅地,一口一口吃進嘴裏。
忽然,我覺得自己不再害怕了。
我放下了碗,決定出門,找些更鮮美的食物。
越新鮮,越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