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單手推門走進房間，不似想象中的一片無瑕的白。淡淡的藍色讓我煩躁的心漸漸平靜了些。我環視了這簡單的房間一周，視線掃過牆上小幅的油畫，掃過半掩著窗簾的窗，掃過漆著原色漆的木製辦公桌，掃過桌上大摞的文件和桌邊一盆小仙人掌，最終，定格在辦公桌前的人身上。
    見我進門，他朝我禮貌地笑了，起身，指著他麵前的椅子：“葉華同學嗎？請坐吧。”
    溫潤的聲音又將我心底的不安壓下了一些，我有些忐忑地坐在他指的位置上，不敢看他的眼睛，視線定格在他白大褂的第二顆和第三顆紐扣之間。
    他似是看出來我的緊張，問我道：“想要喝點什麼嗎？”
    我用力搖頭。被我拒絕後，他在我麵前坐定。我仍然沒有抬頭，但能想象得到他看我時候的表情，仿佛有隻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可我知道我得說些什麼。
    “醫、醫生……我……”用力咽了幾次口水，我的話流利了些，“我覺得我得了抑鬱症……”
    “可以告訴我你有哪些症狀嗎？”
    我想了想：“失眠，心慌，身上莫名其妙地難受，有時候真的消極到想這麼死了一了百了。我在網上查過了，這些症狀超過兩周，就算抑鬱了吧。”
    “哦？”醫生的聲音裏帶了點笑意，淡淡的，聽著有種誘惑人說出一切的感覺，“你有這些情況多久了？”
    “三周吧。”我說，“自我和女朋友分手以後。”
    是的，我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了。
    沉默良久，對方才說話。
    “難道你不認為，這隻是你失戀後的反應嗎？”
    “怎麼可能！”
    我下意識地反駁回去。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篤定。這是我第一次對上醫生的眼睛，黑不見底，如墨一般看不透，卻能把人看穿。
    我說：“不是的，是我甩掉她的。”
    【1】
    南方的冬天很難才能見到一場雪。
    耳蝸從不幻想什麼在一片白茫中攜著心愛的人漫步的美好景象。平安夜那天，藍藝打電話約我出門，說是要帶我去一個白色的世界。電話裏她的聲音顯得很興奮，我卻悶悶地望著窗外陰沉的天，拒絕了她的邀請。
    【2】
    藍藝是我的女友，從大一下學期起，我們交往了兩年。
    當初在一起是順其自然的，走在街上我輕輕牽起她的手，然後順理成章地一直走了下去。
    接著，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自習，偶爾考試的時候還互相幫助一下。月輝有，互相送的禮物也已經堆成了小山。
    她不任性，甚至經常任性的是我。自恃大男子主義的自尊讓我橫衝直撞，霸道地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她什麼也不說，看我做決定，就算發現我錯了，也是溫言軟語地把我拉回正道。
    我曾以為我們兩個會一直這樣下去。不隻我這麼想，身邊的朋友們都說我們一副老夫老妻相，八成分不開了。可那二成的不定因素，來自我。
    【3】
    神單間前幾天天氣都不錯。天再冷，，陽光一照全身便暖洋洋的。
    我早起習慣了，買了早點，坐在食堂吃完後又打包了一份，準備給老愛睡懶覺的藍藝送去。
    天知道最近自己做了什麼，她對我似乎有些冷淡。我心裏悶著，卻依舊習慣性地為她準備好早點。
    爬牆進了女生宿舍，走上四樓，在402室門上輕輕敲了三下，然後把早點掛在把手上離開。這一係列動作我做得很順溜，畢竟做了兩年，從最初的害羞不好意思到現在的一氣嗬成，我從沒想過有些事我能堅持那麼久。
    誰知我剛從女生宿舍出來，便接到了藍藝的電話。
    她說：“葉華，明天開始……嗯……你就別再給我送早點了。”
    “為什麼？”
    “嗯……”她的神音一如既往的輕，“因為舍友們嫉妒了。”
    “……”我愣了一下，“哦。”
    掛上電話，我沒多想，轉眼就忘了她說的話。
    第二天，我仍是起了大早，吃了早飯，打包一份給藍藝送去。
    到她宿舍門外才想起她昨天的話。傻怔在402門外的結果便是——們“吱呀”一聲打開，藍藝站在門內，我提著早餐站在門外。
    “你……”她一陣驚訝，最終歎氣地從我手中接過了早點，說了聲謝謝。
    我不知道該回她什麼，從她眼中看到了意思令人難以讀懂的光，這讓我不禁有些心慌。
    【4】
    渾渾噩噩回到宿舍，兄弟們拍著我的肩膀問我：“喂，今天平安夜，和嫂子有什麼活動嗎？”
    我沉默。
    記得藍藝說她最想過一個漫天飄雪的聖誕節，她在雪中飛快跑著，這是聖誕老人的雪橇追上了她，給了她她最想要的禮物。
    忽然想起我竟忘了問她最想要什麼禮物。那是隻顧笑話她說她不切實際，缺漏了最重要的事情。
    哪個女孩沒有天真爛漫過呢，即使藍藝再顯成熟，也總有自己美好的幻想。
    我拿出手機，想打給她。約她出來走走，順便從她口中套出她最想要的禮物是什麼。距離聖誕還有一天，我說不定能趕上。即使不能，我們還有情人節，還有她的生日。
    路，還很長。
    【5】
    我的睡眠質量堪比遲暮的老人，一丁點細微的響動就能讓我醒來，睜著眼，等著天明。
    平安夜與聖誕夜交接的那個夜晚，我很不幸又失眠了。在宿舍一片磨牙和呼嚕聲中我輾轉反側。
    那是一種煩躁，能讓人在混沌的清醒中把一切事物都推向最壞的結局。
    【6】
    浪漫的聖誕，沒有雪，更沒有陽光。
    從前一天傍晚開始堆積的雲把聖誕壓得一片灰暗。
    但是這壓抑的天氣影響不了對節日抱著極大期待的人們。從我身邊經過的幾乎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淺笑。
    為什麼……他們笑得出來？
    冷風吹過，我想我的眼裏一定同今天的天氣一般陰霾。
    吃過早飯，我打電話給藍藝。
    “喂。”她的聲音很精神，應該已經起床有一段時間了。她問我，“你在哪裏？”
    “食堂。剛吃飽，你呢？”
    “我……我在你們宿舍門口。”為什麼聽著，感覺她語氣裏摻了幾分失望。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我們宿舍外麵，開門見山地公布我打電話給他的原因：“我們分手吧。”
    “什麼……”
    她沒有聽清似的，我重複了一遍：“我們分手吧。”一字一頓，吐字清晰。
    我想她聽見了，也聽懂了，便掛了電話。
    一如我和她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我決定，她遵守。
    【7】
    從心裏谘詢所回來，我蒙頭就睡。
    最後一科考試是前天考完的，兄弟們都走了，沒有人打擾我，就讓我這麼一直睡了下去。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第二天我是被輕輕的三下敲門聲吵醒的。
    是誰呢？
    我看了看手表，八點五十分，趕忙一躍下床衝去開門。
    門上，掛著一袋豆漿兩個肉包和兩根油條。
    送來它們的人還沒走遠，我看著熟悉的背影，不由叫出聲來：“藍藝——”
    轉回頭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臉色通紅——但那也可能是被凍紅的——我不了解她啊。
    “進來吧。他們都走了。”
    聽到我的邀請，藍藝的眼睛一下亮了，小跑地從我身側鑽了進來。
    她並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宿舍，又因為沒人，她沒有之前那般小心翼翼。
    她隨手拖開一張椅子坐下，回頭看著還站在門邊的我，叫道：“還傻站著做什麼，趁熱快把早飯吃了吧。”
    “趁熱快把早飯吃了”，這是以往每天我在給她送完早點後都會發給她的短消息。一開始還會手打，後來就直接偷懶改用轉發了。
    類似的話，聽她說，不覺有些甜蜜。
    我一口咬上包子，她樂嗬地看我吃著，一邊說：“以前總是你給我送早餐，我想好歹我是女生，不可以比你懶，所以一直想找機會給你送一次。”她的臉紅撲撲的，淡淡的笑容掛在嘴角，說不出的好看，“前陣子樓管阿姨拍到你爬牆的照片，手上還拎著給我的早餐，貼在一樓的公告欄裏，她們看著都在笑，我就想著讓你別再送了，該讓我為你服務。”
    “可惜你總起遲了，早餐送來時我都走了。便宜了那幾個小子。”
    她一陣驚訝：“你怎麼知道……我讓他們別告訴你的……”
    因為我看到了。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她：“我們都已經分手了，為什麼你還要做這些？”
    “……”
    她垂下頭去，不說話。
    我繼續說著：“其實你不用再做這些的。沒必要，我也不需要。”
    看到她的嘴張了張，我真希望她能說些什麼。應了我的期待，她說話了。清澈的聲音略帶低沉：“我走了，明天下午的動車回家。”
    “哦，再見。”
    “再見。”
    【9】
    其實我知道的比她告訴我的更多。
    平安夜的那天，她在新開的極地世界門外轉了一圈，才換到兩張晚上的入場券。
    她想把心中最美的平安夜送給我一起分享。
    【10】
    再一次，我敲開了那扇門。
    還是那副景象，門內的人，在收拾著東西。他看到我的進入，愣了一會，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對我微笑：“你是上次來的那個葉華同學吧，如何？解決了嗎？”
    “沒有，”我搖頭，“或許，那是真的抑鬱症了。”
    “你們和好了，但那些正在仍然沒有消失嗎？”他是示意我坐下，又從抽屜裏拿出了筆和紙，開始記錄我的情況。
    我又一次搖頭，“我覺得我已經沒有必要和她和好了。”我沒有坐到他指定的位置上，反是走到門邊，“醫生，我隻是來跟你說一聲而已。”
    說著，我離開了。
    【end】
    救護車的車鈴漸漸遠去。
    風從開得老大的窗外關了進來，將那個把愛情抱得死緊卻從不覺得自己付出過的男孩的檔案吹落在地。
    白衣男子彎腰拾起，頂著那頁紙看了許久才把它揉成團扔進廢紙簍裏。
    這一次，是他錯了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