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劍言三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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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劍軒轅,寂千年。一朝凡塵,孰知三世情,三生緣。
步攆鑾駕,緩緩進入山林。林間鳥語,破開清幽寂靜。
人的出沒驚擾枝頭鶯雀,在紛飛的喧鬧中,步攆停在林深處一座低矮木屋前。
橫七豎八圍起的低矮籬笆若有若無地將木屋與世隔絕,籬笆內,小小的菜園邊一泓清溪流過。
溪邊蹲著一青衣人,黑發高束,容貌雖不及人龍,亦是清俊非凡。
小廝見有人,高聲喚道:“請問軒轅先生在嗎?我家主人求見。”
溪邊人似是聾了一般,對小廝的喊話充耳不聞,徑自提壺在溪中舀起水來,置於身旁一尊石頭爐子之上。
不見回應,小廝又喚了一聲:“請問軒轅先生在嗎?我家主人求見。”
那人這才有所反應,走至籬笆樁邊,打開了藏於其中的小門:“請。”淡淡一字反應了他的性情,不驚不怒,更不因那金邊鑾駕而有任何情緒。
隻見步攆的垂簾掀起,蔥白玉手先出,其後緊隨主人身形。一襲玄衫,一頭青絲。其步碎細,一步衣衫搖曳,二步襟擺飛揚。三步走下步攆,站定,那是絕世芳華。玉麵上一雙丹鳳眼挑入發間,淡粉薄唇勾著三分笑意,更有七分輕佻。
這般氣質……
青衣男子終是換了表情,鞠身問道:“請教先生大名?”
“在下西宮名流。”玄衣人微微頷首,“打擾軒轅先生了。”
“哪裏,西宮先生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應是在下的不是。先生快快請進。”軒轅抬手將西宮流迎進,卻在隨行者欲入之時將籬笆門合上。
見軒轅不欲他人入內,西宮流擺擺手,揮止下人跟進的步伐。
幾許客套,幾句寒暄。
主人激昂客人引至溪邊一副石桌椅處坐定。
爐煙嫋嫋,先前煮著的水,是燒好了。
軒轅逸揚提過石壺回到桌旁。他好似早便料到今日有客人會來,石桌上的紫砂壺中,上等正山小種片片散著茶香。滾水衝入,白霧般的水汽伴了更甚的茶香撲鼻。
西宮流略略偏頭:“這茶?”
“這山裏的正山小種總伴著滇紅共生,在下是這將二者混合,誰知,這一混便從此愛上不得再罷了。”
軒轅逸揚為西宮流把茶斟滿,西宮流短期,細品一口,頃刻神色大變,眉目間流溢狂喜之態:“好茶好茶!香而不膩,入口即化,唇齒留香。小弟我品人間無數珍品,竟也為這香茶動容。”
一番誇讚沒能令軒轅逸揚欣喜反讓他眼中透露出幾分憂傷。他淡淡笑著,再為西宮流滿了茶杯:“賢弟不妨一邊品茶,一邊告訴在下今日來意。”
西宮流是有求而來,軒轅逸揚自是明白的。但聞言卻見西宮流為之一愣,狹長鳳眼眯出一抹危險的色彩。
垂頭捋了捋腰間流蘇,西宮流淺笑,自腰上取下流蘇置於掌心。一道藍光從流蘇上結著的碧玉上閃出。上等的玉石,竟化為一柄四尺長劍。劍身似雪無暇,仿佛一觸即化。
“久聞軒轅兄一雙妙手鑄好劍無數,鬥膽請兄台為小弟看看這把黠羽劍為何失色。”
“黠羽?”軒轅不悅,“上古神劍軒轅,怎可為你以黠為名!”
“上古軒轅?”
西宮流訝異至極,指尖撫上劍身,刺骨冰涼透指傳入。
“軒轅乃黃金寶劍,此劍僅玄鐵鑄就,軒轅兄何而言之?”
軒轅逸揚放下紫砂茶壺,冷笑一聲:“難道賢弟認為金能裁肉?軒轅乃鍍二層金麵之玄鐵寶劍,誓侍主三生,終將劍人共亡。”
此話聽得西宮流丈二和尚。軒轅逸揚繼而解釋:“此劍之事,不知賢弟是否願聽?”
西宮流拱手垂眉:“願聞其詳。”
第一個故事——琴仙
鬱林蔥蔥,琴韻幽幽。一曲《廣陵》衝破幽林靜謐,激揚而上,婉轉而下。
林中撫琴人垂眼整座,雙手躍動,每一次的按撫撥彈,便成一聲悠揚,仿若隔世之人,全不顧四周風吹草動。
倏然,琴弦乍斷,琴聲戛然。
失了琴聲的山林靜得瘮人。撫琴人並不做聲,與這林子一道安靜著。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他仍聽不見一絲動靜。
有盜琴音者,必斷其弦。撫琴人困惑著撫摸斷弦,細弦鋒利,蔥白的食指指尖瞬間染上一道血痕。
他輕笑,收回手,拇指在傷口邊用力一按。
豆大的血珠擠出。一抹猩紅映入他的眼中。
正是此刻,皓腕一揮,血珠脫手飛出,猶如淩厲的暗器。撞上鐵器後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金色劍身的長劍從天而降直插入地。隻有劍,孤傲而又孤單地挺立。
“劍?”撫琴人挑眉起身,睥睨插在眼前的黃金長劍。
忽地,他察覺身周景致變了模樣。高聳入雲的蒼天古木不再,麵前焦尾古琴亦是不見。四下荒蕪一片,一人,一劍。
再回神,那柄長劍竟也沒了蹤影。
這時,一道金光從上方投下,抬首,空中飄有一人,黑發高束,烏眸,紅唇,皓齒。一樣的居高臨下,如同之前他俯視長劍時一般的眼神——審視中,帶了欣賞。
不待他驚訝,空中之人猛地俯衝而下,立於他麵前。平視的兩對黑瞳深不見底,誰都讀不出彼此心中所想。
突然,那人伸手將撫琴人摟進懷中,鮮紅的唇吻上略微發白的薄唇。不帶情欲,卻深而溫柔地讓人忘卻了呼吸。
良久,兩人才分開。
奇異的景象消散,撫琴人仍立於琴邊,琴前黃金寶劍直插在地。
遠遠有聲傳來:“琴仙南宮,單名一流,為吾主,控軒轅,誓三生。”
故事至此,軒轅逸揚有意停頓,靜靜候著西宮流的反應。純黑的眸子有如一潭黑水,好似不論投下多大的石塊,都無法激起絲毫漣漪。
隻見西宮流下意識地握緊手中茶杯,杯中茶水灑出,順他手背留下,滴落在他衣擺上,鋪開深色水漬。他不覺茶水滾燙,更未覺杯沿已鑲入掌心。
終於,因他的一次使力,紫砂泥杯於他手心破碎成塊。
“啊……我……”西宮流這才回過神來,眼中帶著歉意望向軒轅逸揚。
軒轅逸揚搖頭,為他換了茶杯:“賢弟莫要往心裏去,此杯隻是在下好頑之物。”
“當真?”西宮流苦笑。掌心的紫砂碎片,片片泛著油亮光澤,紅中透紫,溫潤圓滑,實為紫砂中上品。
雖是心下過意不去,西宮流也不表現出來。他清掉碎片,問道:“傳言琴仙是因家中失竊惜物離身而自刎離世,難道……”
“不錯,”軒轅逸揚點頭,道,“琴仙縱得古劍,卻從未用劍。他僅以琴音養劍。一日,家中失竊。世人皆言其琴被盜再無好琴能奏仙樂,實則古劍離去,世間再無知音。”
高山流水總易尋,千古知音實難覓。以劍為友,以樂養劍。
西宮流心下歎息之餘,不禁為琴仙與古劍之情感歎。
“不知第二世故事又是如何?”抑不住好奇,西宮流再問。
不急不趕,軒轅逸揚呷一口茶。
林風徐徐,拂過茂林修竹。溪水潺潺,流經千古離殤。
第二個故事——劍宗
風卷沙塵,揚起沉積千年的蕭殺。沙場點兵,一場生離死別。
戰地,總營。
旌旗為簾,掩蓋一室昏暗。忽而,一人掀起門簾鑽入帳篷。
“將軍!”
渾厚的聲音回蕩在不大的帳篷內。篷內沙盤邊離宮流負手而立,聞聲抬頭蹙眉:“何事?”
來人單膝跪地:“將軍,匈奴求和。”
“求和?”揚眉,離宮流麵帶諷刺,“說得容易,我軍破千軍而入,守此關三年,怎能輕易放棄!”
沙盤上畫有七條戰線,每一道都由他費盡心思想出。任何一路,都可破匈奴防線,一舉平定。此時,敵方竟輕易求和,叫他如何甘心作罷。
“但……”來人仍跪地垂首,“匈奴交出他們傳世國寶以求退兵。”
離宮流輕笑,黑暗之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靜謐良久,離宮流道:“劉副將,將國寶帶予我看。”
“末將遵命。”
劉副將起身,倒退出了主將營篷,卻久久不見回來。
久到即墜之驕陽沒入山巒。離宮流忽覺有些倦了,走至桌案邊,正欲坐下。
門簾卷動,一明一暗間,有人進入。
“劉副將,你讓我好等。”語句一字一頓,字字咬音諷刺。
帳內安靜下來,他沒有得到回應。
離宮流不悅看向身後,來人哪是劉副將。
“你是何人!軍營重地,怎容你擅闖!”
“我以為,你很希望我出現啊。”闖入軍帳的是一名黑發男子,黑發高束,黑眸流轉,英氣逼人。
他道:“第二世,我想不到,是這種遇見。”
莫名的話語,卻令離宮流心瘋狂躍動。一聲一聲激烈無比。
他張嘴,終是發出沙啞聲音:“軒轅劍!”
“正是。”
金芒閃耀,眼前人化為長劍。
人劍,終合一。
得到軒轅劍的離宮流最終沒有遵守同匈奴國的約定。一切計劃照舊。
三日後,天朝軍大舉進攻匈奴國。日升日落,不到六個時辰,大舉橫掃匈奴王軍,多下王城,摘取匈奴王首級。
有見識過那場戰役的人回憶,他們的主將手持黃金寶劍,橫掃千軍,劍斬萬人。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勇猛的將領,那纖細的身影與劍同舞,劍人合一,無人匹敵。
劍宗的故事一直廣為流傳,西宮流聽著,忍不住打斷:“軒轅兄且慢,用纖細一詞形容神將離宮似是有些不妥吧。”
“不妥?”軒轅逸揚輕聲反問,“有何不妥?”
“這……”西宮流略忖,“既是神將,怎會不在戰馬揚沙後不被磨礪得強壯高大?”
軒轅逸揚哂之:“離宮流辭世之時未及弱冠。他一戰成名,惜其性太過乖張跋扈,觸怒了聖顏。”
長歎之聲響起,人人皆傳神將之勇,從未有人提及神將之亡。
故事未完,西宮流安靜下,繼續聆聽。
隻聽軒轅逸揚怔了良久才緩慢開口,仿佛將委婉的話語含在口中嚼了又嚼才願開口。聲如遠古歎息,延綿冗長,而又飄渺如煙塵。
凱旋歸來的將士被直接帶上大殿。
天朝不再為匈奴所害,神將之名深烙水火中百姓心底。
少年戰將一舉成名,為君者懼怕其年輕力勝功高蓋主,一旨聖令封其侯,削其兵。
明升實貶,離宮流自是知道的。興許他與世不爭,也就不予計較了。
怎奈!
昏君竟言說軒轅乃匈奴貢品,應歸朝廷所有。又是一道聖旨,硬是將寶劍收去。
天子乃天之驕子,其令如山,容不得半點忤逆。卻不知那可笑的君王收走了劍,卻將它賞與十四王子把玩。
天之聖物怎容如此褻瀆!離宮流一怒之下舉兵為劍起義,終而兵敗屍骨無存。
為劍而癡之人,名其劍宗,無愧矣。
天色漸變。層雲間隱約可見有電光閃現。
暗下的天色在西宮流瞳中結下一片陰鬱,那是一種戾氣,吞食天地。
軒轅逸揚笑道:“怎麼?藏不下去了?”
“既然你已看穿,我又何苦再隱藏。”
西宮流左手抬起先前擱置於石桌上的長劍,橫於胸前。拇指一推,潔白劍身露出。他右手扶上劍柄,緩緩將劍拉出,卻讓劍停在將出鞘又未出的位置。
兩人對立凝視。
一世劍知。
二世劍癡。
三世……
劍卻為敵!
他早認出了軒轅逸揚邊上伴隨他兩世的寶貝,整人軒轅逸揚一見麵便知他是他的主人一樣。
西宮流淡道:“軒轅,歸劍認主。”
“我拒絕。”
他的劍一直存有自己的意識,但這是他第一次拒絕他。
隱隱的憤怒從心底燃燒而起,西宮流瞪大了眼,眼中滿是怒氣:“你拒絕我的命令?”
“南宮流,離宮流,我皆認主,但你不是。”
我在西宮流手中的劍突然消失,出現在了軒轅逸揚的手中。
銀色的劍光刺目,西宮流眯起眼。他的劍,就應該強大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說:“第三世的故事,我來講如何?”
劍拔弩張的氣氛弱了一下,軒轅逸揚姿勢未變,但已在等待西宮流的故事。
第三個故事——佞臣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於亂世,合亦在亂世。天朝幸曆百年部分,卻落外臣之手。
翻覆天地,隻手遮天。
此為百姓諷當朝宰相西宮流之辭。
第二十七世王卞斕三歲即位,其義兄西宮流封相輔佐君王。先王下次決議,隻因卞斕為其肚子,若無旁係支援,恐難以生存與宮廷之內。
一切算計,僅算漏西宮流慈眉善目下的野心。
先王一去,西宮流手持遺詔,顛覆王朝。
見識到他翻臉之人皆歎,孰能料得一翩翩佳公子竟一下換了麵目,殘暴凶狠,專橫野蠻。
不僅是異己,甚至親友手足,他照殺不誤,不帶絲毫手軟。
軟禁天子,弑殺忠良,殘害百姓。後以天子自居。此等大逆不道,但惜無人能阻。
嘴邊掛一絲殘忍之色,西宮流越笑越是燦爛:“有算子說我定無王命!可笑!我從不要王命王權,我隻要找回我的劍!”
他說的劍,便是軒轅手中的銀劍。
早聞西宮流瘋狂找尋一物,原來……
雖然心下感歎,但軒轅逸揚並未在麵上表露出來:“劍並非你的借口。自古流傳得軒轅者得天下。你怎會不知。”
“是啊。”西宮流道,“可我拿到的僅為一柄殘劍!一具空殼!”
“汝非吾主,吾怎可現身。”軒轅逸揚突然變了聲音,表情也變得僵硬,像被奪去了魂魄,雙眼空洞。他嘴中喃喃,不斷重複著:“汝非吾主,吾怎可現身。汝非吾主,吾怎可現身……”
“閉嘴!”西宮流抱住頭,歇斯底裏,“是我的,就是我的!”
暴走的青年竟就這麼空手朝軒轅逸揚攻去,身形化作魅影,猶如吹毛立斷的魔刀,撞上僅剩玄鐵的軒轅劍,乍地發出鐵器碰撞是才有的“哐當”一聲。
其主若不強大,如何禦劍?
纏鬥並不持久。西宮流發現,軒轅逸揚早就設下了陷阱。
上等香茗,可口,卻帶了巨毒。
內力的動用讓毒瞬間爆發擴散。
西宮流身形一晃,軒轅逸揚有了可乘之機。
玄鐵劍被當做刀用,從西宮流左肩狠狠斬下,硬生生斷去他的左臂。
左臂還未落地便化作一縷黑氣消散,軒轅逸揚蹙眉,趁西宮流忍痛反應不及時又一劍快速迎上,攔腰又是一劍。
西宮流怎會讓同樣嚴重的傷害再來一次。他一側身,躲過要害,劍僅在他腰側劃開一道口子,沒有血液流出,仍是黑氣一縷,從傷口冒出。
劇痛已讓西宮流動作遲緩。軒轅逸揚就這麼在他身上開出一道又一道冒著黑氣的傷口。
直到……黑氣全部散盡,血從傷口噴湧而出。
西宮流停下動作,不再躲閃。
與此同時,軒轅逸揚也停止了攻擊。劍尖指地。他臉上,沒了先前的冷淡,取而代之者,為似水的溫柔。
西宮流再站不穩,咳出一口血摔倒在地,軒轅逸揚飛快上前接住他的身體:“疼嗎?”他問。
西宮流用力搖頭:“比起之前的死亡,這一次竟一點不痛。”他怎忘得了,前兩世失劍時撕心裂肺之痛。
閉起眼,他無力掙紮地倒進劍的懷裏,不擔心它會再給予他致命的一擊。他問劍:“我怎麼了?”
“十四王子有心篡位,不敢死於你之手,附魂於你身。我隻是,將他從你身上除去罷了。”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
“謝謝……”
不想到最後,得到的是一句感謝。
軒轅逸揚看著聽著西宮流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連呼吸也沒了……
他用力抱緊西宮流的屍體,輕聲念道:“劍言三生,以主血起,以主血終。三生盡,劍主共亡。”
失去金芒的鐵劍,鏽跡斑斑地落在西宮流的屍身邊。
落地時,劍折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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