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我衝揣著手走過來的先生打了聲招呼。
    今天本是要直接去找柳條子的，他們班子裏剛走了一個旦角兒，班主說要讓他替上。平素他都是打打下手演一些個隻一兩句詞兒的角色，這場算是他的頭場——這麼有紀念意義的事情，怎能少了小爺的到場——隻可惜，我那本《安定史》還沒全記下，先生怕是沒那麼容易放我走了。
    臨放課的時候我抽空兒背了一下，不過是瞬時記憶，不知能挺多久。
    “嗬嗬嗬，陽兒啊。”果不其然，那老家夥捋捋山羊胡，露出了自以為燦爛其實很陰險的笑容，“來給先生背一遍《忠孝論》。”
    《忠孝論》？！
    還好好，這東西我熟。
    我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指手畫腳的背完了長長一段兒《忠孝論》。自覺地這次是我十幾天來背得最熟煉的一次。正準備聽先生說一句：‘你走吧。’然後就趕去沁伶樓的時候，先生突然說了我始料未及的一句話：“再背一次《安定史》。”
    ……
    我傻了，剛剛那麼一段兒《忠孝論》，把我瞬時記憶背出來的《安定史》全擠沒了。
    我苦著臉，揪著先生的衣袖，用膩死人的聲音說著：“先生~，放小子離開吧，今日學生還有事情啊~。”
    “撒嬌沒用。”先生把手伸進袖子裏掏著什麼，我知道那看起來不大的袖子裏裝了不少東西——有錢袋兒，有一支毛筆，一個硯台——最後是一柄可以做鎮紙的戒尺。
    “先生……難道您忍心……”我立刻擠出眼淚——這招兒是跟柳條子學的，跟著小子廝混了幾年，別的沒學會，變臉這招倒是學的爐火純青。
    “裝可憐也沒用。”先生還是不為所動，一張老臉繃得——連皺紋都平了不少。
    見他這勁兒勁兒的樣子，我怒從心生，冷著臉道：“先生，我蘇繼陽是敬你有學識才對你恭恭敬敬的，別在這兒自找不痛快……啊！”
    還沒等我狠話放完，先生就一下子打了下來。正打我頭上，一時間竟是兩眼冒金星，腳底下跟踩著棉花似的。
    “威脅什麼的，最討厭了。”
    先生拎著我的後脖頸子——我從小就被拎了我數次，這不，一被揪著我就習慣性的利索的擺出雙腿蜷縮的姿勢。
    看來今天是回不去，看不成了。
    ~
    等我滿頭大汗的跑到沁伶樓，已是月上梢頭人去樓空了。
    心下滿是失望。
    我老早就想看柳條子演旦角兒的模樣了。
    他那眉眼本就好看的跟畫出來似的，再套上旦角兒的衣服，嘖嘖嘖，一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真好笑哈哈哈。
    因為柳條子雖長得比大姑娘家還俊俏，可卻是極討厭被人比作女人。他本身也不是娘娘腔，反而滿身銳氣英氣勃勃——就像是剛剛會跑的小牛犢子，連那老虎都敢招上一招。
    看著眼前空落落沒人氣兒的戲園子，我一時竟是有種錯覺，那緊緊掩上的大門是一個怪獸閉上的口，等他再張口，就要一口把我吞了去。
    似乎最恐怖的就是這白日熱鬧夜裏冷清的地兒，那強烈的反差能叫人心裏直慌。
    “來了？”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口，一個清越的聲音從那門裏傳來。我被這聲音一嚇，頭皮跟炸了似的。可仔細一思量，這聲音，還真耳熟。
    果不其然，那門被一隻素白的手推開，一個俊朗的公子哥兒邁著步子踱了出來。雖是在這陰森森的地界，他偏悠閑地好像是走在滿馥韶華的花園裏。
    我見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索性甩開步子跳到他身上一陣猛捶，把那小子揍得眼花繚亂。
    “柳條子你好大膽！”我捏著他白白的麵皮，“敢嚇你哥我！”
    他翻了翻白眼，毫不客氣的把我丟到一邊兒去——別看這小子細細瘦瘦的，可那胳膊還真挺大勁兒。當年何班主訓練他的時候，琢磨著要差他去做刀馬旦，也就讓他練了些健體的功夫。雖說隻是些三腳貓的把式，可用來欺負欺負我這白麵書生——那是綽綽有餘了。
    “還好意思說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他蹙著眉，神態略嗔的抱怨，“說著要來看，還給你留了靠前的位置。可你小子現在才過來，不知去哪兒快活了吧。”
    我臉上難得的一臊，這確實是我的不對。
    讀書人不打誑語嘛，我趕緊嬉皮笑臉的黏上去，摽著他的胳膊說：“莫氣莫氣，我本是早早趕來的，可惜先生難纏得緊——我都出了巷口了，他還把我捉了回去。”
    他聽完眉頭稍稍鬆了一下，看來是不氣了。
    他也見識過先生盯人的架勢，那可是比縣裏的捕快還賊。
    “罷了，暫不提這事兒了。”他擺擺手，背著右手捶著後脊梁。
    “怎麼，不舒服？”我看他滿身不自在的樣子，就知道今天他那場不輕鬆。
    他點點頭，衝我笑了笑：“膀子疼得厲害，約莫是給累著了。”
    他真是個好看的人，我被他那笑容迷昏了眼，隻覺得他在月光下整個人跟罩了層紗似的。這麼一想，不禁麵上一熱。
    都是男子，我又在胡思亂想個什麼。
    不過……
    以後要成親就找個跟他似的，笑起來勾人的才行。
    我加快了兩步，跟他保持了一個人的距離，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跟我的影子疊在一起，我又往邊上蹭了蹭，擺著姿勢，用我影子的手去夠他的手。
    他抬眼見了，也不說話，笑了笑就低下頭。我看見他抬了抬手，他的影子手正好跟我的影子拉在了一起。
    老天，我哀號一聲。
    真不知他要幹嘛了，是在給我什麼暗示，還是就隻隨便抬抬手，碰巧看起來曖昧了些。我摁著那顆不安分的心髒，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那紅彤彤的跳動的玩意兒是個無關緊要的肉塊，就算不理會他他也會跳的砰砰砰砰的。
    根本就不是緊張害羞啊引起的！
    不過。
    再次抬頭看看地上親密攜手的影子，我心裏那莫名其妙，壓也壓不住的歡快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