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夢的彈指一揮間 第七章 旦角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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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月……就是我的表妹,豆芽。
現在大了,小姑娘知道愛美了,打死也不讓我們叫她豆芽。她前些日子被叔叔接了回去,據說是叔叔考了好些年的功名,這次揭榜竟是端回了個榜眼。
一飛衝天一鳴驚人也不過如此。
他也算不忘本,去殿試之前先回來找了父親,兄弟倆好好敘了敘舊。
我對叔叔的印象模糊得很,隻記得是個很沉默的人,不大愛說話。隨後,就記得他很敬重娘親。
這次回來,他倒是沒有像過去那樣,傻愣愣的瞧著娘親了。
叔叔帶回了蘇綰月,臨走時說了句:“打擾了表兄這麼多年,小女承蒙表兄的照顧,蘇仲在此謝過了,日後若是表笑有什麼事,隻消一句話,小弟定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父親微笑著和他擁抱,目送他們父女倆離開。
“中了榜眼,就能進朝廷做官了吧。”晚上吃罷飯,父親閣下筷子問娘親。娘親正用筷子刁鑽的夾著蟠龍黃魚的魚眼睛,聽到話頓了頓,臉上現出幾分思索:“大抵是吧,這事兒我們女人家說不上話的。”
“去求求你爹吧。”父親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給由仁謀個好出路——他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這麼多年也算是苦了他了。”
我記得由仁是叔叔的字。
叔叔姓蘇名仲字由仁,算命先生說他八字偏旺,但命裏金弱,缺水。所以後些日子仕途艱難,不過命裏多貴人,倒也不缺化解的法子。
看來父親是想的周到,連日後都給叔叔算好了。
娘親蹙起眉,臉上雖不情願,但還是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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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些日子,聽說叔叔去殿試麵見了聖上。
這是老大的榮耀啊,雖然我心裏對這不以為然,不過先生對此十分自得,好像去皇城的那個人是他一樣。
“榜眼啊!”他興奮地用手拍著巴掌,“多少年了,多少年咱們清河縣沒出過人物了!由仁有出息!有出息!”
我瞧他那欣喜的樣子,感覺就像看見豬肉漲價的屠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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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我放下書簡,揉揉發脹的眼睛。先生又布置了背書的任務,可惜我天生腦子笨,這些深長的詩詞就是記不住。
哎,這個時候,要是有個人過來騷擾我一下都好啊!
“繼陽!!”
我閑的發慌,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叫我。回身一看,柳條子正揮著手向我走來。街上行人不少,他卻自然的好像全世界隻他一人。那份氣度讓我有些折服。
涼亭子裏人不少,他一進來,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不管怎麼看,這小子都是長得真好看啊。
略尖的下巴,狹長的鳳眼,微挑的眉峰,光看臉就讓人覺得無盡風流,眼下,他正翹著豐潤的唇瓣兒露出微笑。
“繼陽,幫我想個藝名。”走進了,他輕巧的翻進亭子,坐在我身側。
微醺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露出好看的光暈以及一側的陰影。
“什麼藝名?”我不知道他們的規矩,有些好奇。
他就給我說什麼戲子是個卑賤的行當,出來混討生活的不能連累了爹娘的名聲。再說了,老百姓們也不能接受一個長得美端端的戲子真名竟是叫二娃子狗蛋子之類的。
我聽了撲哧就笑了。
“柳條子比什麼狗蛋子好聽多了,這麼叫著不就行了。”說完,我還伸手撚著他的頭發,“這三千青絲比那二月的柳條兒還順呢。”
這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了。
也不知道我是吃了什麼藥,搭錯了哪根神經。
他一愣——他就連這愣神兒的樣子都是好看的讓人受不了。隨後他撥開我的手,緊緊蹙眉,眼裏閃過幾分不悅:“別鬧。”
聽說前些日子他被喝多了的看戲人借著醉意調戲了,那麼這麼看來,會生氣也是難怪。我見他真惱了,也不敢做次,乖乖的捧著書簡做用功狀。
他氣惱的拍了我一下:“好好地,說正經的呢。”然後他又用細長的指頭戳我的臉:“是不是又長肉了啊。再圓乎點兒就真看不見眼睛了。”
連小爺我的玩笑都敢開!我臉上雖嘟著嘴,心裏卻知道他已不氣了,便大著膽子去作弄他。反手去掐他的臉,笑著說:“你倒是瘦了,臉上的皮都皺了。”
他也跟著笑,眼睛彎彎的,閃爍著明媚的光。
我的呼吸跟著一窒。
“好了,趕緊想個吧。班主說你要不想的話,他就隨便給我取個了。”
“何班主會取什麼樣的名字?”我好奇地問。
柳條子捏著下巴深沉的思索,然後一臉痛惜地說:“大概會叫我‘柳樹高’吧。”
我們倆臉對臉做了個怪相,開始狂笑起來。完全不顧身邊兒那些人異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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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班主沒什麼文化,但挺善良。遇見可憐的孩子,要是孤兒就給收養到戲班子裏,長得好看的訓練成戲子,稍差的就培養著敲敲鑼打大鑔。每撿來一個孩子,他都得親自給取個名字。但又不知道取什麼好,索性就按照當時的情景來取名。
柳條子就是何班主在河邊的柳樹林裏帶回來的。
上次那個三鎖,是何班主在三泉鄉鎖子營的一條街道上抱來的——孩子嘛,總不能真叫什麼街角,街道這麼個名字。何老人家苦思冥想,總算取了個地名的簡稱——這麼個名字,在戲班子竟成了還算好聽的名字……
還有什麼水生,順河,崖底。這些名字的意思我都不想說了,一聽就懂。
有一個孩子慘得很,被人丟在了可能有野狼出沒的草地。何班主帶著人從那兒經過,見這孩子委實可憐,於是帶了起來,順便安排了個名字,叫曹青青。
而到孩子們長大了,他怎麼取藝名呢,就取好聽的白話。什麼招財,德福,金寶,聚福,美麗,麗人。
要真讓何班主給柳條子取名兒,別說我娘了,我自己都會因為嫌丟人而假裝不認識他吧。
也許有人會好奇,戲子不是卑賤的行當麼,那為什麼已經成了我義弟的柳條子還要幹這行呢?
我這麼些年也問,為什麼娘親收了柳條子作義子,卻沒有幫他贖身。娘親後來說了,說那孩子是真的喜歡唱戲,就讓他唱吧。
柳條子唱戲的樣子,專注的很,眼睛發光。平素總是帶著挑釁的神態,那一刻就會格外的溫柔。
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歡——那就讓他去唱吧,至於戲子低賤,讓家族蒙羞的事兒——就連娘親都不在乎了,我還矯情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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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眼睛催我:“好了,趕緊的。”
我心裏一動,揪著他的衣擺問:“為什麼讓我來?”
“什麼?”他一時沒明白,側著頭的樣子看起來無辜的很可愛。
我壓低了聲音,又問了次:“取名字的人,為什麼是我。”
他一愣,然後釀開了深深的笑意。
“繼陽啊。”他歎息著,臉上帶著我從未想象過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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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幫他取了個名字,取得很隨便,因為我後來害羞的不敢和他對視,隻好假裝翻書。正打開‘夜闌臥聽風吹雨’那頁,覺著夜闌兩個字挺有意境,隨口道:“就叫夜闌吧。”
本以為他要討價還價一番的,誰料他認真地點點頭,好脾氣的說:“成,聽你的。”
聽著他恬靜而清越的聲音,我似乎又被迷惑了。我忘了他從什麼時候起,就不喚我哥哥了。但我發現,我對這個根本不在意。
我好像更喜歡聽他叫我繼陽。
繼陽。
我第一次這麼喜歡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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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繼陽啊蘇繼陽,你到底在做些個什麼啊。
我拍著自己的腦袋,結果這一天下來,書沒背成,字也沒練——最最重要的是,先生布置的功課也沒完成。
為什麼要為了個怪小子恍惚那麼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