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夢的彈指一揮間  第二章 賤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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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哥把他給你綁家去!”
    我豪氣衝天的甩甩袖子,作勢要把那‘柳條子’抓過來。皮膚黝黑的班主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幾次張口欲言又止。不過我料定他不敢動我,便喳喳呼呼的從後院破舊的門板子中間溜出去,‘柳條子’高高的揚起臉,一副驕傲的樣子看著我,那眼神充滿了不屑和鄙視。
    該死的賤民——我腦子裏抑製不住的想起這句話——這句話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娘親經常冷冷的念叨這句話。
    娘親是個大美人兒,大眼睛俏臉蛋兒。平素都是靜靜的坐著,伸手往魚池子裏丟食物的碎屑。要不就是舉著個白布用小針紮著玩兒。(不知道女紅的孩子真可憐)我還問她討過帕子,上麵用細線描著幾隻水鴨子(鴛鴦?……)。
    我那叔叔(表妹的父親)曾對著娘親脫口而出:“華如桃李冷若冰霜,儀態萬千當是天人之姿。”
    然後……就記得娘親很難得笑了一下,用畫了水鴨子的帕子捂住嘴。盈盈的美目掃了一眼叔叔,又帶著幾分促狹的看著父親。
    父親也難得的黑了臉,爽快的把叔叔丟出了家門,順便補上了一腳,在叔叔那潔白的長衫上留下了自己不可磨滅的黑腳印。
    我腦子裏稀裏糊塗的轉著這些片段,手上卻不含糊,拿出在胖子家偷幹果的絕技,越過那些個無關緊要的人,眼兒瞅著就要揪著那‘柳條子’的手了。可旁邊,那藍褂子睨了我一眼,臉色帶著一絲不愈,伸手就要捉我前襟。我被這蔫壞的家夥嚇了一跳,趕緊往後跳了一步。
    呆子不知在旁裏看了多久熱鬧,抱著門板子說道:“小眼兒,先生大抵該起來了,下午要講《聲韻史》。”
    我頭皮一怵,被‘先生’那倆字嚇怕了。
    我又往後縮了一步,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本就是憑著一時氣憤跑了出來,可真要把這小子綁回家去——我這小身子骨可承受不住怒極的父親的一腳。
    板著臉,我學著父親訓斥劉管家的語氣說道:“小爺還有正事兒要辦,就暫且放你一馬,今日……”
    我這場麵話沒說完,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再恢複視野,就看見所有人的腳都是倒著的。我還能順著一條條小腿往上看見倒著的藍天。
    愣了幾秒,我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人倒著拎了起來,而能有這麼大力氣把我拎起來的,一個是父親,另一個是——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先生!!”我抱住那人的大腿開始求情。
    先生‘嘿嘿’冷笑著,捏著我的腳脖子惡狠狠地說:“蘇家娃娃!討打!”隨後,一個硬邦邦的戒尺毫不留情的拍在了我的尊臀上……
    我那響亮的嗓門啊,就隨著第一聲清脆的‘啪’開始,哇哇哇的哭的稀裏嘩啦的。
    ~
    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我一邊兒抽氣,一邊讓呆子幫我抹藥膏。呆子手勁兒沒大沒小的,連我娘親的丫鬟都比不上。我嘟嘟囔囔的說:“你比靜兒姐姐還差勁,靜兒姐姐的手比你軟和多了。”
    呆子手一頓,力氣又加了幾分。
    豆芽兒淚汪汪的看著我,小鼻子不時抽泣一下。那架勢,似乎被打的幾乎殘廢的人是她。她那同情的,欽佩的目光讓我很受用,就連沙疼沙疼的屁股都好了幾分。我挺了挺後脊梁,滿臉英武的說:“妹子別難受了,哥不疼!”
    她那特有的怯生生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圈,水汪汪的眼裏似乎有一絲——鄙視?不,不,一定是我看錯了。她說道:“陽哥哥真自戀……月兒是被你那大嗓門嚇哭的……”
    我臉一僵。
    呆子手一抖。
    隨後,表妹又換上滿臉的崇拜,用天真的嗓音,說著讓我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先生出恭時使用的草紙的話:“陽哥哥剛剛一哭,就把我們全嚇哭了。隻有那個人沒什麼反應——他真的好勇敢啊~”
    我‘彭’的把臉埋進先生散發著酸臭氣息的被褥裏。不一會兒,感覺身邊晃得厲害。抬眼一看,呆子這個家夥,一邊保持著淡定的樣子,一邊嘴角狂抽,估計要憋不住笑了。
    混賬!什麼好兄弟啊!
    我一肘子把他摁倒床上,學著先生惡狠狠的口氣問:“你哭沒?你哭了沒?”
    他嗤嗤嗤的笑著,嘴上卻服軟了,帶著一絲遷的哄著我說:“好了好了,別鬧了。藥還沒塗完呢,你也不想跛著腳兒回家吧。”
    呆子比我們都大,平素裏老是明著暗著的讓著我們。這個我也知道,所以從不跟他強著。但今兒個估計是因為大腦朝下導致了腦淤血,我非跟他對著鬧。
    我被家裏,尤其是父親慣出一個臭毛病,就是容易得意忘形,吃硬不吃軟,別人越順著我,我越來勁。
    我哈哈的大笑著,得意洋洋的伸手摸他的腦袋,把他梳得整整齊齊的童子鬏兒弄亂:“原來呆子也會哭啊!”
    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臉頰邊上垂下幾縷碎發,眉目含笑嘴角輕揚的也不惱。我今兒個才發覺這小子笑起來也有那麼一絲秀氣——不愧是可以跟我齊名的‘清河縣四大傑出混蛋二世祖’。
    呆子彎著眼睛,笑著露出白白的牙——我還看見他下麵的,左邊第三顆牙那兒缺了一顆,依稀記著好像是上月初跟胖子比賽吃蜜餞時被粘下來的。
    然後,他果斷的伸手,用力擰了我傷殘累累的屁股蛋子一下。
    我像一條漲潮時被拋在了岸上的魚一樣,死命的撲騰了幾下……他們倆側目。
    然後我就不動了。
    ~
    磨磨唧唧的的幫我擦好藥,呆子和表妹就被先生招走了。臨走時先生還捋著稀疏的山羊胡,賊兮兮的笑著遞給我一本書。
    “回家之前把這個記在你那小腦瓜子裏。”他頓了頓,抬起手臂聞了聞腋下,幹咳了幾下滿臉嚴肅地說,“還有啊,你這娃兒在老夫床上蹭了好些個灰泥,待到晚上回去,別忘了把這床被褥帶回去,叫你家丫鬟把被褥洗洗。”
    然後他哼著小曲兒背著手,邁著四方步雄糾糾氣昂昂的走了。
    我盯著這無恥的老學究,開始想父親請動了這麼個教書先生開私塾,究竟是好是壞——而這老家夥所教出來的弟子——如我,如賴頭呆子。我們未來,究竟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我打了個寒顫,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穿著餿臭的衣服,睡在好幾個月不曾換洗的被褥上。
    ~
    趴著養傷也是件無聊的差事。
    我隨手翻了翻先生留下的書,藍底黑字用楷書寫了四個清清楚楚的大字——聲均史。
    恩?
    不對,這字兒好像不念‘均’,念什麼來著?
    算了。反正這些個字我從來沒分清楚過。
    我正捧著這本書看的昏昏欲睡,房門吱呀一聲,驚得我的瞌睡蟲全跑光了。我費力的扭頭,看見那個‘柳條子’正小心翼翼的往裏麵探。
    我趴在這兒,約摸著他沒瞅見我。我也沒出聲,反而屏息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這小子——這小子除了臉蛋兒比我白一點兒,眼睛比我大一點兒,鼻子比我挺一點兒,嘴唇比我豐潤一點兒——還有那點兒比我強?
    個子沒我高,牙齒沒我齊,頭發一看就是營養不良,黑雖黑,卻顯而易見的枯燥燥。也不知道豆芽兒看上了這廝哪點?
    難道是因為這人跟豆芽兒一樣,都是植物?
    去!
    ‘柳條子’跟做賊似的,摸進先生屋子就開始東瞅瞅西看看。圓溜溜的眼珠子咕嚕咕嚕打轉兒——看起來似乎是挺向往的。
    “你在幹嘛?”
    瞧他進來都半柱香的時間了,還像個傻子似的杵在那兒,我忍不住開口了。
    他被我嚇得一跳,轉頭看見是我,原本散發著向往的光芒的眼睛立刻瞪了起來。被他這麼一瞪,我也有點兒慌了。
    當然不是小爺怕了他!主要是我身上帶傷,隻能趴在床上。而這小子手腳靈活跟個猴子似的——萬一他一時沒想通,順手給我幾拳——那……我爹大概就沒兒子了。
    絕對不能在氣勢上慫了人家。
    我想起爹爹對我的諄諄教導,也瞪起了眼睛跟他對視。
    我們對視了很久,我本來眼睛就不大,崩了一會兒就感覺眼眶酸酸的。就在我打算轉移視線時,他嗤的一聲冷笑。
    “看你一副了不起的樣子,不也被打得哇哇大哭。真丟人。”
    被先生打哭的弟子多得不得了,壓根兒不止我一個。我個性頑劣,也不是第一次被打得這麼慘。就在前些天兒,當著更多同窗的麵兒被教訓的抬不起頭也不是就此一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臉皮厚的拿白眼當飯吃的我,被這小子一激就火了。我就是不能忍受這家夥用那種眼神兒看我。輕蔑,驕傲的仿佛我是一塊馬糞一樣。
    “賤民。”惡毒的話不自覺的吐出。
    我雖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但卻覺得它足夠分量——足夠我用來打擊這個‘柳條子’。
    果不其然,那小子死死咬住下嘴唇兒,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我。雙手緊握,咬牙切齒的似乎要把我生不如死——咦,我是不是用錯成語了。這是先生去年教我們寫文章時,胖子用來形容他娘親(癱瘓的那個可憐人)的。
    咳咳,換一個好了。我最怕別人跟我來硬的了。說白了我有點兒欺軟怕硬,看見這愣了吧唧不知道變通的人,還真怕他氣急了給我幾耳瓜子。而我一緊張,就會胡思亂想。
    不過這‘柳條子’還不錯,雖然渾身發抖,卻還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估計他不會突然撲過來揍我,心裏也放鬆了幾下,開始捧著書繼續看——這小子一看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貨色——再說先生房裏除了現在占地兒的我之外,沒有一樣兒東西價值超過五文錢。
    他見我不理他,挑釁著走了過來。看見我手裏拿的家夥,滿眼裏又是抑製不住的向往。
    “《聲韻史》!!”
    他念著,聲音真是動聽。哪怕我這麼討厭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他眨著眼睛看著我——或者說看著我手裏的書,邁不動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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