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9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可惜開門的是一個臉頰略瘦的小姑娘,我見過——是她的妹妹。她妹妹手抓著門很忽閃眼神的望著我,仿佛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想知道這個報複心極強的姐姐的同學究竟是多麼的卑鄙,我很慈祥的問她:“你姐姐呢?”
這時我真看到她,她確實如我願剛洗完頭發,一手抓住發束很專心的望著我,頭發濕漉漉在往下滴水,她睜大嬌媚亮極的大眼睛,似乎意想不到是我似的,她的眼睛會說話,說的話我能聽懂,是:“我怎麼得罪你了嗎?”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妹妹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而妹妹的眼睛最像她。
她沒有最漂亮的地方,也許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缺憾美”。
我最喜歡的外國精典愛情名片是贏得若幹項奧斯卡金獎,聲震世紀的《卡薩布蘭卡》。最喜歡的外國女影星是該片女主角——奧斯卡影後,瑞典美女英格麗。褒曼,一度令我迷戀了十多年。也許,僅僅因為她的樣子很像褒曼,或者說褒曼的年輕時代很像她。
她似乎總是以寬容理解和好奇關切來對待他人,這是她身上最迷人最優雅的地方,她們相互半遮著臉:妹妹的臉被朱紅色的門遮了一半,姐姐的臉在後麵,被妹妹遮了一半,那種氛圍和情調很像徐克《青蛇》裏王祖賢和張曼玉在沐浴花池時媚目窺人,麗影相錯的一景,真是終身難忘!
我一張開口就漲紅了臉,原來一路背熟並以無數種藝術詮釋方式設定的台詞表情全不管用,我驚訝的望著她,心裏突突跳動,忽然呼吸困難,也許是由於興奮和緊張真忘記了呼吸。這才發現,無論自己的準備多麼充分,在她麵前原來還是不堪一擊!
我說:“你家的門是我堵的,對不起!”
我恨不得扭過頭使勁偷咬自己的舌頭以懲罰自己,可惜目光黏在她的臉上舍不得移開哪怕一秒,這句話隻是我現在忽然從大腦裏蹦出來的,原來精心設置的華麗淒美豪情萬丈才華橫溢文采飛揚的台詞——以便於我趁機創造形象顯示口才的,居然不翼而飛!
唯一令我鬆口氣的是我至少承認了自己是罪魁禍首,並道了歉,我的主題思想已經表達了。
她們仍很好奇的盯著我,妹妹的眼裏添了些愉悅趣味,看著姐姐,姐姐嗔怪的掃了一眼妹妹,她輕輕揮揮手說:
“沒關係。”
我頓了一下,覺得全身似乎都燒得發紅了,我沒話找話的說:“實在對不起!”
李麗秋眼裏多了份諒解和寬容,這次她淺淺微笑,沒有答話,隻是輕輕搖手,手如嫩薑,表情溫柔嫵媚極了。
我心神激蕩,覺得自己的骨頭開始散架和融化,幾乎站不住腳。
我不能再待,待下去沒準她哪一句話中我自行暈倒。
妹妹看著我們的表情,用清朗的聲音說:“你進來坐嗎?”
我覺得自己兩腿已經開始發抖,很快這種顫抖就會蔓延到我的舌頭我的臉頰。我忽然結結巴巴的推辭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邀請,我說:“不了!”我搖搖手。
直到現在我還納悶,痛苦的分析了一萬次以後,我認為自己的失敗緣於這次的被催眠,神魂顛倒中的我一定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直接複製她剛才的搖手,可是她表達的意思是“沒關係”,而我居然直接依葫蘆畫瓢的照搬了這個拒絕——我拒絕了最重要的一次機會!
我不得不承認那個厭惡的推斷——陷入愛情的人智商為零。
那時我的智商一定不到一個一歲嬰兒,因為隻有嬰兒,才會自動無意識模仿他最喜愛最親近的人。
我失敗得一塌糊塗。
李麗秋奇怪的望著我說:“進去坐會吧——我爸爸媽媽他們不在。你還沒來過吧?”
我正在懊悔自己說反了意思,居然蠢到極點的按慣性複製了一次:“不用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笨到那種程度?
她們麵麵相覷的微笑盯著我,看去當然已經原諒我了。
我隻好告辭,我被自己踢出局了。
我一邊飛奔一邊扇自己耳光,咬牙切齒的咒罵自己。
借助這股自暴自棄自責自悔我用“黯然銷魂掌”撕碎了自己所有的情詩。
我久久木然坐在碎片上呆望紗窗外的皎潔月亮,就這樣一時微笑,一時恨恨,一時傷感,一時後悔,一時忐忑,一時歎息,通宵未眠。
不過唯一的變化就是那個背影居然可以偶爾回頭瞥我一眼了。我經常喜出望外語無倫次暈乎乎瘋癲癲的不知所雲,終於被偶爾同路的林元武窺破,他問:“你喜歡她?”
我說:“啊?你說什麼?”
其實我隻是想再聽到他重複一次“喜歡她”三個字而已。
林元武高大俊朗,皮膚白裏透紅,風度翩翩,猶如上海灘裏周潤發飾演的許文強,追他的女生拐彎抹角的把情書遞到我手裏,托我轉交,我沒有嫉妒隻是失落,失落裏還有竊喜,竊喜中含有祈禱,祈禱我的單相思偶像千萬不能淪落。還好李麗秋是校花,我們全校的公主,春遊的時候,我熱烈的為“桃花公主”寫了生平第一首熱情洋溢精美絕倫的現代詩,從此她在全校的綽號從“公主”變更為“桃花公主”,一直使得我自豪和榮幸,盡管這個花名名滿天下時,從來都沒有任何人追究作者是誰,我依然竊喜而驕傲,這樣的明珠,自然沒有主動示愛自低身價的舉止。
林元武說:“我幫你遞情書。”
我花了一個通宵也沒能從三百多封對她沒寄出的情書裏挑出一封。我頹然坐在信堆上,喟然長歎,這些簡陋的俗物,俗言俗語,能表達出我對她的愛慕麼?恐怕要一部一百字萬的鴻篇巨著吧?恐怕要花盡此生的時間來練筆吧?恐怕要當我成了當代最偉大的文學家才有資格提筆吧?恐怕要我成為偉人才配遞給她吧?
我終究沒有交出一封,我苦笑著把自己想法告訴林元武,他氣得噴血。
他最近犧牲自己幫我,他說:“我追給你看。”
他不愧是我當時最好的哥們,所以他真的放棄了所有的女粉絲,並粗魯的拒絕了約他周末去當時最豪華的鳳凰商場樓頂喝冰水的班上三花之一“湯圓”之邀。
他認為值得就值得,那時我很佩服他,可以為朋友的一點小小心結放棄自己的愛。
於是我們結拜為兄弟。
當他真的認真追求時,甚至騎車追上去時,我和跟在後麵的五十多輛自行車隊相對駭然。
她每天上學放學,臨近我們住處大門口以後,由我接送,住處大門到學校門口那段三站路,每天平均有我們學校自發組織形成的五十多輛自行車隊接送,日日如此,風雨無阻,最壯觀的一次有兩百人的車隊。
我常常暗自竊喜,為自己可以壟斷她回大門到家那一小段路。
天賜我福氣,我們一直有晚自習。
那時的夜分外甜蜜,路燈熒黃如燭排,柏樹整列如兵陣,修剪得平整如石台的灌木叢好似我共她獨有的矮城,濃鬱的夜來香氣味令人迷醉,隻不過,她是白雪公主,我隻能算一個動了凡心而被俘虜的小矮人。
四年,一千個跟隨的夜晚。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林元武一直很忠於自己的承諾,盡管白天他經常收到全校的各式各樣的威脅,還被人堵在偏僻的牆角黑打了好幾次,而我成了一個戴著黑框眼睛躲在牆角和花叢樹後偷偷觀望的他與她同行可憐蟲。
腳步卻從來不會為我而停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
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
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隻有多年以後這首歌忠誠的默默讀出我的心聲,我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歡的女生象越過我身邊的兩顆流星交彙成並行雙拚的蝴蝶兩翼,悔恨無比,他們的背影象兩隻眨動的眼睛,在調侃著調笑著向我嘲弄。
林元武解釋說:“我一直在幫你做說客。”
我冷笑說:“是幫你自己吧?”
於是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我們絕交。
直到林元武先我離開雲南,他仍然信誓旦旦的告訴我:你真的誤會了我!
因為愛情,我失去了友情。
忽然有一天,我一如既往的跟隨著她,望見前麵的她下了車,推著車慢慢走,我也忠誠的下車跟隨,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永遠保持了200米,她轉過頭來望了望,我故作鎮定的扭頭看一旁的一對廝打的髒兮兮的小狗。她似乎期待我過去,可是我終究慣性的站住了身形,望而卻步。等我回頭,她已經不見,我一壁埋怨自己虛偽過度,一壁急急追上去找她。
經過一堵矮牆,我剛剛滿頭大汗灰心喪氣的放慢了腳步,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喂——”
我嚇得魂飛魄散,心跳如鼓,頭還沒轉過來,心裏已經象爆米花似的帶著狂喜噴射出幸福快樂的火花,是她!
她的眼睛永遠水汪汪的,凝注人的時候很專注很欣賞似的,使人心裏竊喜和自豪:她在關注我。她的臉頰紅嘟嘟的象嬰兒的皮膚,嬌豔嫩滑,嘴巴很紅潤,線條柔美,頭發烏黑透亮似乎泛著光芒,帶著淺綠色壓發,明媚如花仙子,她穿著紅格子短大衣,很幹淨似乎還透著微香,她的個子很高,雪白的長褲使得她看去亭亭玉立風姿飄逸,而且很精神很神清氣爽英姿颯爽。
這個桃花公主似笑非笑的問:“你跟著我幹嘛?”
我以為自己練習了三年半已經很老練了,在這三年裏每次尾隨在後我都會虛擬對話場景,至少有三百種不同的妙答,能讓她領會我的苦戀和癡情。可是一旦她真的問到,尤其還是這麼近的距離,近到我可以看到她鼻尖上很小的汗粒,我依然無話以對,隻能摸頭傻笑,心裏一陣陣回甜和暈眩。
她凝視了我的臉半天,隻是很愉快的微笑著,看到我不敢和她對視,她很快轉移了目光,盯著自己鞋麵,忽而又抬頭望著頭頂一顆滿是枯枝的老樹,樹上有一朵朵極香極潔的玉瓣嬌花,白得勝雪,美得耀眼。
她說:“啊——真漂亮!”
我望了望她,毫不猶豫的丟下車爬樹,她捂著嘴驚訝的叫了一聲,說:“你幹什麼?”
我邊爬樹邊解釋:“摘花!”
她嗔道:“不要——快下來!”
我本來鐵了心一定要把這棵樹上的白花摘盡,不留神她這麼一喊,我反而愕然,沒留神腳下一滑,我騰雲駕霧的落了下來,重重落地。地上枯枝四濺,灰塵騰起。
她頓了頓腳,驚呼一聲,趕緊衝上來準備扶我,我忍痛站起,她很驚駭的望著我,焦急的說:“你沒摔傷吧?”
我紅臉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沒有。”
她不放心的叮囑我:“走兩步看看,讓我看看你的腿,破皮沒有?”
我很陶醉她這麼關心我,那一刻我幾乎覺得自己在做夢,隻恨沒機會再摔兩交。
我撩起褲腳,她蹲下身去,凝神很注意的看,我覺得自己站著她蹲著,我十分不恭,也不想讓她擔心,忙放下褲腳說:“沒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我們一起走路,她手裏拈旋著一朵玉白落花,若有所思,我十分擔心剛才的出醜會讓她覺得我笨,心裏七上八下,想找話來展示我其他才藝以衝淡剛才的狼狽,卻訕訕開不了口,徒自臉紅筋脹。
她說:“你跟在我後麵有好長時間了吧?——有半年沒有?”
我差點瞪大了眼睛,覺得自己的示愛真是慘敗,我十分羞於啟齒的說:“有三年半了——三年七個月零三天。”
她瞪大了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說:“這麼長?你記得這麼清楚?”她想想覺得好笑,掩嘴哧哧一笑。
這一笑我幾乎又醉了,癡癡盯著她。
她瞟我一眼,微嗔笑說:“你不說話?說話啊?”
我覺得她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我的堵門之惡,心裏一暢,卻又湧上歉疚——我為什麼偏偏要故意為難我深深喜歡的人?
我很愧疚的說:“對不起。”
她的笑容慢慢斂住了,如同錢鍾書描述唐小姐:“唐小姐不笑的時候,臉上還依戀著笑意,象音樂停止後嫋嫋空中的餘音,許多女人也會笑得這樣甜,但她們的笑容隻是麵部肌肉柔軟操,仿佛有教練地喊口令‘一!’忽然滿臉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隻餘下空臉,象電影開映前的布幕”。我的公主的笑意也似乎永遠依戀在臉上,令人癡迷,也莫名其妙令人自慚,仿佛在她麵前自己顯得格外的有趣或格外的神秘一樣,她的笑容和眼神總在鼓勵著和欣賞著所有的人。
李麗秋說:“不用老道歉,你這麼喜歡道歉?你又沒怎麼得罪過我。”
我急忙說:“還是有,上次堵門那事。。。。。。”
她微微一笑,說:“那是你淘氣嘛,男生淘氣很正常的啊——噯,我聽說這一帶的孩子都聽你的,你是小霸王吧?”
我羞紅了臉,又一陣暗喜,為自己的事有幸被她知曉和記住。不過在她麵前我覺得一切我做過的事——哪怕是最大的那幾件,也不值一提,都成了“過家家”一樣的兒戲。我分辨說:“是鬧著玩的。”
她說“哦?”低頭悄笑,又說:“那以後在這一帶可得靠你多保護我了。”
我終於帶了酸酸的委屈說:“哪輪得到我呀?每天全校那麼多同學跟著你,我隻有這一段才能單獨跟著你走。”
她皺起眉頭說:“真是討厭,每天一堆人,象看猩猩似的,我又不是什麼怪物,搞得我在街上一路低著頭趕快騎車,免得熟人看見——我最討厭別人監視我。”
我聽她前幾句鬆了口氣,感覺她並沒有在意那些癡迷的追求團,可聽到最後一句臉又不覺熱辣辣的,覺得自己也在幹著她最厭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