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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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向我一笑,說:“我不是說你啊——我知道,你一直在悄悄保護我,我們是大院的鄰居,爸爸都在一個單位工作的。”
    我熱血沸騰,不自覺的感激萬分,感覺這時就是就生死大難,我也義不容辭的幫她去抵擋了。
    我挺英雄的挺起胸膛,告訴她:“以後要有誰欺負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她抬起手背遮著嘴笑,有些忍俊不禁和羞澀,我擔心她不信,又怕她不屑,保護她的人爭著排長隊,我算什麼?
    看她神情似乎沒有不信或輕視,我先放了一半心,甚至有些感謝她肯接納我的“保護”了。
    她家到了,她停住腳,猶豫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她的手腕光潔白嫩,月光下泛著白玉般皎潔的柔光。她說:“哦,這麼晚了?”
    我趕緊說:“你回去呀,我見你進去了再走。”
    她帶笑瞄我一眼,說:“改天早的話到我家來玩?”
    我強壓抑滿心激動說:“好。”我不敢多話,怕自己話多就結巴。
    她說:“那——我進去了?”
    我十分不舍,目不轉睛的凝視她點頭。
    她輕輕一笑,紅唇白齒吐出一串好聽的聲音:“再見!——別想太多了,回去快睡了!”
    她真知道我的心聲!我幾乎快活得想大叫,看到她掩上門輕輕招手作別,心裏象灌滿了蜜水,差點跑到她的紅漆門上,親親她剛才手摸過的地方。
    我還是蹲下,用手摸了摸她地上的腳印,心裏一陣溫馨,依依不舍在她家繞圈盤旋。
    半小時後,小樓上掀開竹簾,她走到陽台仰望夜空星雲,忽然發現我還在她家外坐自行車貨架上呆呆托腮上望,她詫異的掩嘴回看身後,可能是怕屋裏父母知道,她作勢讓我快走,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白如玉盤的臉上,她仿佛從月宮探頭俯瞰的嫦娥,她雙手托著下巴,笑吟吟看著我離去。
    她不是王語嫣,卻把我從喬峰變成了段譽。
    剩下的半年,我們的關係沒有突破性進展,我不隻一次設想半路上出現幾個小痞子挑釁這個公主,我奮不顧身義無反顧以一敵十大獲全勝。她很感動很關切的凝視我,問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在那個萬眾矚目的情形下對她說:“我愛你!”
    盡管那時候我未必知道愛為何物。
    我渴望的情節一般都會出現,那時候我就懷疑我有預設未來的能力或欲知未來的情形。可惜,我隻猜中了前半部分。
    林元武走後,我有幸在那次與她小小交流後與她常常相伴回家。福兮禍所依,林元武的悲劇在我身上重演了。
    學校裏開始有人走路故意撞我,撞了還凶神惡煞瞪視,一看就是找茬的,我忍著鑽心的甜蜜沒有介意,可一而再三,我不得不頓悟,是嫉妒,我更加有幸成了全校公敵。
    因為初戀與全校作對,問題是我還沒有追求成功呢,為了壟斷她的路程,我能和全校開戰麼?
    就算成功,壟斷了她的路程,她的心就是我的了麼?她又不是獎品。
    一個晚自習後,我最先衝出教室,在我們班外麵一個單杠外吊著轉圈,準備活動一下去取自行車,以做好一個稱職的保鏢。
    班上的非合法組織的老大在一個晚自習放學後友好的走向我,拍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指骨節粗大,掌上老繭粗糙,沉重的手掌拍得我身子一顫。他俯視著我說:“你——放學以後別跟李麗秋走路了。”
    他背向燈光,他的黑影覆蓋了我,他的個子高我兩頭,我看不清他的臉,仰頭隻看見一雙猙獰的眼睛,他的兩手手指關節“哢哢”作響,仿佛靠氣勢就可以把我壓倒似的。
    我挺直了胸膛悄悄踮起腳尖,心裏焦急——要是打一架還趕得上去送李麗秋嗎?
    李麗秋避嫌似的走過我們。我要保護她!我要穩住對方!——後來才知道是她想保護我。
    我笑嘻嘻說:“老大,你說啥?我沒聽清?”
    老大為了暗戀李麗秋學著我開始寫古詩,買了本精美的筆記本,雕花似的弄了一上午,最後靠武力借鑒了我的十幾首舊作後,才歪歪斜斜留下一首大作,用紅圓珠筆在封麵畫了幅梅花——不過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是梅花,所以他惡心的用藍鋼筆在旁邊注明“這棵樹是梅花”。他用暴力拉攏了一票詩迷,大家在他的要求下昧心的用迷湯灌昏了他,他紅著帶刀疤的粗曠的黑臉小心翼翼的遞給李麗秋。公主接過後納悶了半天,請教我寫的是什麼,因為我的作文得過本市的中學生作文賽第二名,如巨星委頓在野。
    我苦惱了很久,想不到自己枉有“才子”之稱,徒自寫了上百首情詩,不敢遞出一封,那屠夫一般的老大對文理狗屁不通,居然毫不猶豫毫無障礙的利用了我的才華去追求我的心上人,我認為他毫無指望,可我又揣揣不安。
    現在,當他的命運操在我手裏時,我在想是美化他呢還是忠實原作呢,我沒法醜化他的作品,因為他自己已經達到了詩歌能被醜化的巔峰,這一點我是很佩服他的。盡管借用了我的斷句片語,可是就像用珍珠塞他的鼻孔做裝飾一樣,我隻能說無比醜陋。
    我盡量忠實原著解釋,公主垂著玉貝般的薄薄眼皮想了很久,黑黑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一會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老大開始很高興,為自己的作品能引得公主開心,後來發現不對,他不知道公主在笑什麼,隻以為我醜化了他的心血,眼露凶光,揚拳威脅。
    幸好有他搶我詩作借鑒在先,畢竟理虧,而且那麼多小弟見證了是公主在用笑容拒絕他,而不是我。作為一個老大,他忍住了——他的手臂上多紋了個“忍”字,“忍”字紋錯了,“刃”旁那一撇上多打了一點,這次沒人敢提醒他,怕提醒他後老大轉移火氣殃及自己,自己身上要多一刀。
    這口火氣居然留到今天才來發,十年之後,我不認識你,你還記得我,看來老大居然還是君子。
    老大望李麗秋走遠,說:“聽見沒有?很多人看你不順眼,我是好心警告你!”
    警告我怎麼談得上好心?我隻能理解他的嫉妒,不能接受他的好意,我的血管流著永不屈服的血液。
    我忍住心跳,說:“謝謝你的好心,我告訴你——不行,我做不到!”
    他眼裏殺機一現,毫不猶豫猛地埋頭拾起地下半塊磚頭向我臉上砸來。
    我沒有動,心想:這不象他的風格,我沒有用兵器,他應該不會用兵器的,他雖然是個崇尚暴力的人,不過江湖中的公平法則,他一向是嚴格監守並身體力行的。
    我鎮定得讓自己吃驚,其實應該是他的動作太快,我完全來不及反應。隻有思考的時間,沒有躲閃還擊的時間。
    斷磚在我的鼻尖凝住,他的腕力驚人,要是我已經收不住勢砸破對方鼻子了。磚上的細沙有幾顆隨勢飄到我臉上眼裏,我輕輕撥開他的磚頭,揉了揉眼睛。
    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侮辱和輕視,其實我是無心的。
    他無比驚怒的說:“你,你小子太狂了吧——你以為我真不敢砸你?”
    我覺得心裏很委屈,想打人的是他,受侮辱的也是他,被激怒的還是他,他一個人把三個角色都演完了,而我什麼也沒做就成了罪不可赦。
    心理素質這麼差怎麼作老大?
    還好他沒讓我失望,他手指了我的鼻尖幾秒,不斷顫抖,有股煙味,那時我還是個頑固的禁煙主義,不由得皺起了鼻子。他終於放下了手,化成了一個大拇指朝著我,他笑了。
    我也有些輕鬆的驚喜,被人指著鼻尖的壓力畢竟不好受,那時還沒學會那句經典的英雄宣言“不要用手指指著我的鼻尖!”
    他讚道:“好小子!有膽識,不錯,看來我不用幫你了!”
    我想:“這麼幫法,我要被幫到才慘呢!”
    他擲下磚頭,繞開我,回頭吹了聲口哨,朝背後打了個響指,把書包瀟灑的一甩,掛到自己肩膀上,徑直離去。
    我這才嚇了一大跳,被他擋住視線的他身後,密密麻麻站著三四十個男生,都是我們班上的,他的小弟們,站在台階上冷冷的敵意的看著我。
    我真的出了身冷汗。
    人群象潮水一樣從我身邊經過,瞥著我隨他而去。
    有個平常關係還不錯的男同學冷笑著小聲對我說:“老大是好心,你真是個大憨包!(憨包:雲南方言,指代蠢笨,同成都話“瓜娃子”)”
    我難以置信的繼續冷汗,沒想到因為李麗秋居然可以把全班男生都得罪光。
    我的想象力過於發達,有時已經類似於幻想了,於是我幸運的幻想——老大究竟怎麼幫我了?是不是全班準備群毆我,老大警告我一番無效,就換用威脅,最後輕易的以他個人認可我有膽有識,帶頭退出,化敵為友的方式,擠兌住了其他人群體向我問罪?
    這麼精妙的法子,這個屠夫般的老大怎麼可能想得出來?轉念我又想:人家打過的架比你見過的聽過的還多。社會經驗豐富,打架經驗豐富,怎麼不知道怎樣釀成打架和消除打架?看來他這法子既不丟麵子又放過了我,既顯示了老大的胸懷又顯示了老大的魄力,而且找了個理由消除了本版一場內部鬥毆,真不愧為老大!
    可惜我高興得了早些。
    我們擠進燈光昏暗的自行車棚取車,往常我一定要檢查自己的鈴鐺和車胎氣嘴,往往每周都會被盜三五次,我已經習慣了,可今天我要抓緊時間,追上李麗秋。
    我飛快擠過決堤之潮般的放學人群,一身是汗,褲腳全是泥塵,盡管心急,還是耗費了比往常多了兩倍的時間。
    我追風似的撲上公路,那時候的路燈沒現在這樣好,幾百米或許才有一個,壞了的燈大多幾月半年無人問津,公路上水缸大的窟窿也是如此,永遠保持了它的風格。我艱難的穿梭暗行,心急如焚。
    我擔心她的安危。
    衝出一站路,我依稀看見一個長發飄飄,綠裙嫋嫋,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昏淡蒼白的路燈下推著車,她的身影真美!美得如同畫中仙女。她的麵前站著一群長頭發厚拖鞋光膀子叼煙的男人,抽煙的男人就是壞男人,那就是那時我的邏輯。這麼美麗的身影居然和壞人站在一起,我不禁惋惜。
    又衝出半站路,還是沒有見到李麗秋,我忽然全身汗出,如陷冰窟。
    我狠狠一拳砸到自己頭頂。
    那個人不就是李麗秋!除了她,誰還會讓路人在這麼快的速度下過目驚豔?那些壞人是搞什麼的?
    我發瘋似的衝回去。
    剛才那段半條公路已經被人群堵塞,汽車遠遠避開。
    我所住的那個城市當時的年代是一個治安極度惡劣的城市,街道上經常發生大規模械鬥。多年後我看電影港片《古惑仔》,從裏麵找到了一點點當年的感覺,具體而形微。
    我把車甩在路邊,觸目驚心,那是一個三四百人彙聚的人群。沒有什麼看熱鬧的人在其中,看熱鬧的人習慣在遠離這個人群幾百米外遠觀——以便隨時撤離。
    這就是雲南城市和四川成都的區別,成都是一個溫柔文靜的儒家群,雲南的這個名叫開源的城市是一個剽悍凶猛的墨家群——黑道王國。
    開源,三百年來民風剽悍,吳三桂禮讓三分,乾隆皇帝收服不了,民國“雲南王”龍雲與當地老大義結金蘭,日本人沒能有幸進入——當地一大半人民自動衝出去用傣刀加上自己的血肉做宴歡迎了他們:同歸於盡、絕不屈服!這是個兵家必爭之地,多種民族混雜,三百年戰亂,使得這裏的人們天不怕地不怕,服軟不服硬。當解放軍的軍旗開進這裏,當地頭人居然率領全體人們執刀橫頸,身稱如果侵犯,誓於共亡。
    他們等到的當然不是快槍重炮,是劉鄧大軍的鮮花和笑臉。解放軍席地而坐,就地造營,主動送上了糧食彈藥。
    從困惑到好奇,從防備到交流到相互融合到心悅誠服。三百年來,這塊驍勇鬥狠、驕傲不屈的土地第一次迎來了兩軍的笑聲和歌聲。
    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是這裏畢竟還是三百年的民風傳承沉澱之地,這個城市的人們習慣用刀和血說話。
    開源,不相信眼淚。
    三四百人默默站立,象一塊巨大的黑潭,隻看見密密麻麻的頭頂,和偶爾不經意發出的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那是令懦弱者膽寒,豪壯者血熱的聲音。
    黑潭的中心,路燈之下,就站著那個綠裙長發,飄逸如仙的李麗秋。
    我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順著我的臉頰眉毛往下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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