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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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官滿臉驚詫,我心裏一鬆,其他學校的來了!忽然看見寧倩急步走來,我靠近過去,她的眼鏡在強烈的光線下閃閃發光,神情激動,她走上來,小聲說:“我們的隊伍到西門車站了!大概有四千多人!”
我馬上吩咐她:“轉告所有同學!”
我回身過去,對那群警官說:“剛才得到通知,我們學校的大隊伍已經到了西門車站,有七千人左右。”
那群警察頓時混亂忙碌起來。
我對那胖胖的警官說:“警官,成都有十多所大學,加在一起有十多萬人,就算來一半也是五六萬人,如果有社會青年和其他愛國人士參加,應該很快就會有十萬人,我覺得你們的警力是絕對不夠維護的,加上武警也不行。因為,他們不是歹徒!”
胖警官的額頭溢出汗珠,他急切的問:“你有什麼建議?”
我說:“估計你們的上級也在緊急研究,不過我覺得,就像洪水來了,靠堵靠擋是不行的,還不如疏導,這不是一個兩個人的問題,是十萬人的事,算上他們的家人,恐怕總人數要達到四五十萬人,這樣,你們認為市民是支持還是反對?”
我忽然一怔,覺得自己這話似曾相識,想起這是堯舜時期,大禹治水的治水原則。
我看到他們都在認真聽我的結論,於是正色說:“這個人群良莠不齊,也有可能龍蛇混雜,現在是最好不能出現什麼事故,所以我認為,你們應該是以疏導為主,而不是抵製或封鎖。這不是什麼物質利益的問題,是大家的愛國感情的問題,最難平複的,恐怕是大家的愛國情緒。”
胖警官不及聽完,他的報話器又響了,他心煩的打開,聽到來音神色一凜,不停的“是,是!”連聲。
我看到肖兵已經和幾個幹部商量大致商量好了遊行紀律,於是對警察們說:“我們把紀律給你們通報一下,如果都覺得沒有問題,我們就準備公告同學們了?”
警察們和肖兵大致商議了一下。胖警官掃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困惑奇怪,隨後小聲吩咐下級,走過來對我說:“你說的不錯,我們應該疏導為主,現在我們重新商量一下,看看怎麼布置和協作,能最大限度克製事態,避免惡性事故。”
我露出微笑。
這一回合,我們贏了。
肖兵向黑壓壓的學生群公布了遊行紀律,又由警察重申了一遍他們的立場和宗旨,台下響起震天的掌聲,如春雷怒潮,直上九霄,掀天撼地。無數個聲音震天齊喊:“向公安同誌致敬!”“向武警同誌致敬!”
一個胖乎乎的小子興奮的把帽子扔上半空,這個舉動帶動了數百人將自己手中的手套、衣物拋起,人群洶湧。
此刻,我的眼睛一陣濕潤,不禁想起一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一切就緒,我走上旗台,取過警察的喇叭,神情激昂的放聲起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數千張嘴唱起那雄壯的國之音,民之魂!百旗怒搖,震撼乾坤。
我看到很多人熱淚盈眶。
數千人象黑色巨龍,盤旋蜿蜒,舞弄古蜀平原,橫軋天府之都,勢不可擋,向美領館推進。
身旁,是默默注目,嚴肅佇立的武警和隨行警察。一路警車監護,警燈搖曳。一路群眾掌聲不絕,呼聲不絕。所過之處,高樓民居,燈火通明,人影從窗探頭注目,許多窗台垂下國旗,迎風招揚,令人熱血沸騰。
今天,成都將是一座不夜城。
我們在用自己的行動,向全中國,全世界宣告我們的心聲:
中國,不可辱!
前行到美領館,我們吃了一驚,見到黑壓壓兩條長龍般的武警隊伍護衛道路兩側,威風凜凜的武警戰士手執盾牌和警棍密不透風擋在領事館前,那條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兩台軍用大卡車分別在道路的左右兩側,上麵架著巨大的探照燈,站立著一群麵色嚴肅警備的指揮官。
可是領事館門口已經坐得水泄不通,地上密密麻麻坐著人群,幾乎沒有空隙,看到我們,地上的靜坐者發出震耳的歡呼聲和掌聲。領事館對麵的高樓上也是家家燈火透亮,許多人坐在窗台上驚呼:“快看!學生大部隊來了!”
我們席地而坐,整頓秩序用了長達近兩個小時。
我累出了一身大汗,腰酸背痛,找了個花壇蹲著抽煙,旁邊站著小馬和十四,興奮而激昂,指點隊伍議論紛紛。
我看見旁邊白光一閃,在這夜色中分外刺眼。我詫異的看去,一個矮個子西裝男人正鬼鬼祟祟轉頭離開。我對小馬說:“他是幹什麼的,先截住了!”
幾個大學生一擁而上,把那人攔住,那人支支吾吾臉色尷尬。
我撥開麵前人群費勁的擠過去,問他們:“怎麼回事?”
十四說:“老子用三種語言問過他了。”
小馬把奪到的一個照相機遞給我。
我恍然大悟,問:“是記者?——歡迎啊!”
十四說:“什麼記者,好像是個外國人。”
我一凜,問:“越南人?”
十四翻白眼說:“你思想到底停留在哪個時代啊?——是日本人。”
我問:“真的?”
十四點點頭,一幹人士有點不知所措,有人小心翼翼的問:“讓人家走吧?”
我說:“可以啊,讓他走,不過,你偷拍我們幹嘛?——美國挑釁我們,你們日本落井下石,偷樂著吧?”
我抓過照相機狠狠摔在地上,一聲巨響,破碎的照相機飛花濺玉,人群都大吃一驚。那矮個子男人全身一抖,抬起眼睛掃我一眼,似乎還有一絲憤概,很快萎縮下去,嘴裏嘮嘮叨叨。
我問十四:“他說什麼?”
十四說:“他說他是外賓,來旅遊的,隻是好奇,你這樣對他,他很遺憾。”
我說:“告訴他,老子今天最遺憾的,就是沒在戰場上遇到他!——要是遇上,老子會一刀割下他的腦袋當尿壺!”
十四驚駭的望著我,我憤怒的說:“怕什麼,翻譯給他!”
十四結結巴巴的翻譯,偶爾撓撓耳朵遲疑片刻再說,那男人聽完,兩眼忽然閃出凶光,灰敗的臉色上仿佛回光返照般撩起紅色,他盯著我,眼光居然還有一絲鄙夷。
他什麼也沒說,可是他的表情我讀懂了。我毫不猶豫飛起一腳踹在他胸口,那男人哇一聲大叫,一屁股坐到在地,滿臉驚恐。
眾人麵麵相覷,小馬和十四死死拉住我,我怒不可遏,說:“滾你媽的蛋日本鬼子!老子今天和你單挑,我要剁了你!”
一群警察和學生會幹部同時圍了上來。
那男人被警察簇擁扶走,他悻悻的邊回頭看地上——那個照相機殘骸,一邊忿忿盯著我,嘴裏伊裏哇啦。
我火冒三丈的吼道:“你以為你還是太君哪?狗日的小鬼子!”
我奪過身旁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使勁砸了過去,上天保佑!直接重重命中那醜男人的正轉過來的額頭,他哇哇大叫,雙手護臉,不依不饒。
十四說:“他在罵我們!”
我喝道:“那你們愣著幹什麼?砸他!”
十幾個各式各樣的礦泉水瓶子劃著奇形怪狀的弧線飛舞過去,連警察也挨了好幾下。
一個威嚴的警察回過頭來,手一揮正好打飛一個瓶子,他喝道:“夠了!不要再扔了!”
他背對著日本人,朝向我們的一麵居然臉有笑意。
他收住笑,說:“好了,打傷人我們一定會追究的!都住手!”
他轉身而去,一隻手背負在後,背負的那手居然向我們伸了伸大拇指!
人群歡呼,口號如雷:“打倒日本鬼子!”
寧倩氣喘籲籲的擠過來,很奇怪的看著怒氣漸複的我,說:“怎麼風向轉了?成了向日本人抗議示威了?”
我仍在氣憤憤用腳去碾碎地上的碎相機。
我問她:“怎麼,有什麼事?”
寧倩笑說:“偏題啦!——我找你是通知你,我們的隊伍還呆在天府廣場,待會過來恐怕進不來,你安排人去接應一下,把這邊的位置大概給他們說一下,——哦,那邊是副主席帶的頭。”
我樂了一下,說:“老山羊成了獅子王了?終於變成積極派了?”
我回頭看人山人海的隊伍,這時已經有很多其他學校學生隊的趕到了,在街道外進不來,人群擁擠,口號喧天,群情洶湧,卡車上警察通知大家注意秩序的喇叭聲被憤怒的叫嚷聲阻斷得語不成聲,報話的警察無奈的向同僚搖頭苦笑。
忽然一個警察費力擠過來,奇怪的問:“寧倩?!你也在這裏?”
寧倩滿臉通紅,盯著那人,神色很不自然,仿佛偷水果的小孩被人當街抓住。
那警察說:“你在這裏幹什麼?這麼不安全!——你家老爺子在那輛車上,快跟我過去!”
呼啦啦一片碎響,我們回頭去看,領事館對麵的一家麥當勞店不知被誰用石塊砸破了玻璃,人群在歡呼,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石頭向那家倒黴的店飛去,瞬間那店支離破碎,一片狼藉。
我皺眉道:“糟糕!”無心關注寧倩,心想,一旦飛石,就有可能演化成惡鬥,殃及池魚,誰能說不會天翻地覆,後果不堪設想。
我叫道:“肖兵呢?肖主席呢?”四顧不見。
我衝向那輛警察的大卡車,站在車下的一排警察站出來攔住了我。喝道:“你幹什麼?”
寧倩站在我身後,對她那熟識的警察說:“讓他上去行不行?他是我們的校學生會幹部?——他一定會協助你們維持秩序的,我擔保!”
我心一顫,湧上濃濃感動,心想:還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她就這麼堅定不移的信任我,支持我,真是,真是——好哥們!
那警察皺了皺眉,問我:“你上去幹什麼?”
我說:“我讓大家保持理智,維持秩序,不要擅自使用石頭棍棒。”
那警察猶豫說:“你說話他們能聽見,能聽你的?”
我果斷的說:“一定會,你要讓我上去,不然事態會惡化!”
那警察轉頭看著不停擠向武警防護線的學生隊伍,正在不停向那家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的店投擲雜物,武警隊伍費勁用盾牌頂住情緒越來越高昂的人潮,象一道堤岸,越來越頂不住潮水的一波波拍擊,搖搖欲潰。
我靈機一閃,說:“好,我不用上去!我寫給她,她上去說!”我從一個警察手裏奪過記錄本,蹲下身用鋼筆在膝上奮筆疾書。
寧倩熟識的那警察躊躇說:“這個事我做不了主!”
寧倩說:“楊逍你寫,寫完了我交給他們上級看!”
我一邊思索一邊轉臉笑說:“是你父親?”
寧倩剛正常的臉色又翻為緋紅,鼓起眼睛喝我:“少多管閑事!快寫!”
我草草幾筆寫完,言簡意賅,不外乎請大家理智克製之類的,可是開篇很重要。開篇是:中國人不鬥中國人!之前我要求播音者唱一首歌曲《黃河大合唱》。
寧倩俯低身子探頭說:“嚇,這個我可不行,叫別人來吧,一個人也唱不出氣勢啊!”
我皺眉說:“最好給領事館的也來一份,免得那些洋大使亂搬弄口舌!也告誡這批洋崽子,他們無禮,我們可是保持了冷靜克製的。——這活兒得找十四!”
我忽然聞到一陣甜甜冷冷的香氣,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是誰用過的香水,身邊有個女生輕輕說:“我來翻譯吧!”
我全身一震,我回頭看時,正是芳芳!那個習慣把我的主持台詞翻譯成英文的芳芳。
近在咫尺,她一瞬不瞬的看著我膝頭的紙板,沒有望我,一身素白,明淨如仙。
寧倩說:“對啊,芳芳幹脆你去說好了,你也是主持人嘛!”
我不敢抬頭看寧倩的臉色,把紙板交給芳芳。
肖兵終於擠過來,後麵居然跟著黃小靜,他喘粗氣說:“差點被活埋進人堆,老楊你們聰明啊,找了個這個避風港?”
寧倩拿過紙板上去給他解釋。我的目光轉向黃小靜,她怯生生看著我,小臉如同川劇花旦的扮相一般,成了個驚人的大紅臉。
我瞅著她笑,她嘴一扁居然很委屈象要哭,垂下了頭,一會又抬眼偷偷看我。
談判成功,警察同意由我們宣講。
人群愈加激動了,街外蜂擁而來的人堆急於進來,拚命往裏鑽,裏麵的人群站不住腳,慢慢向武警警戒線逼壓,武警隊伍吃不住這麼大的壓力,慢慢向後移動,漸漸退到街沿。
我說:“幹脆你們三個一起上去,女聲小合唱一曲吧!”
三個人都恨視著我,我慌忙垂下頭。心中悔恨不已,心想:不看對象,這三個人我惹得起誰?
芳芳沉吟說:“他說得對!我們聲音小,加一塊也許才能把人群聲音蓋下去,不然,別人聽也聽不到。——就按他意思來!”
她說“他”時,有些靦腆,情不自禁望了我一眼,白皙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肖兵也催促說:“對,快上去,外麵的人不知道情形,還以為是警察不讓外麵進來,你們快上去說清楚情況!”
她們攀上卡車,膽子最小的居然是寧倩,她戰戰兢兢哭喪著臉,我們強忍著笑。
一曲唱完,人群慢慢平靜下來,等念完我的稿子,芳芳又用流利的英語開講,當然,主題是針對領事館的,叫洋毛子安心。
十四在我旁邊舉大拇指,笑讚:“真棒!——還是美式英語呢,你馬子不錯!”
我沒有辯解,心如彩球,搖曳不停。
我首次回顧與她往事,心想:我非要和她保持距離,到底是她過於好強,還是我的本性自卑?我這麼堅持,是對還是錯?
肖兵問我:“老楊,你看,這麼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啊!我們和幾大高校的撞車了!人都擠一塊了,要是衝撞抓扯起來才好看呢,要想個妥善的辦法。”
我冥思苦想,說:“這樣行不行,這裏地麵太小,我們輪回循環轉圈遊行,不就幾個高校的人都可以兼顧了?都能看到領事館,而且,安全和秩序也保證了?”
肖兵興奮的搓手說:“好辦法!——真有你的!”
我笑笑說:“電流一旦轉圈就會產生磁場,這是物理學常識——可惜了我這個理工科生,大學幾年隻學到這麼一點兒。”
肖兵嗬嗬笑說:“那是高中物理講過的,看來你大學基本都貢獻給學生會了,全靠吃老本兒。”
他很高興的通知就近的本校幹部商議。
三個下車的女生臉色都紅撲撲的,我們在車下集體鼓掌祝賀,我說:“你們看,人群全安靜有序了,還是你們女士的威力大。”
寧倩嘟著嘴說:“我要吃土豆片!”
我看見芳芳很漠然的望了她一眼,黃小靜則是很奇怪的看著她和我。
我沒話可說,訕訕的找地方去躲。
一會兒天色開始透亮,已經六點過了,附近幾幢樓的居民手裏拿著牛奶瓶,探頭探腦的從各自鐵門門隙望外膽怯的張望。
一夜折騰,很多人也累了,紛紛坐下身來。這條街基本已經成了一條死路,滿當當看不到人群頭尾,我粗粗目測了一下,幾乎有幾萬人。
地上報紙、礦泉水瓶、塑料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