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驚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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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幾個提著自己做的燈籠遊了一晚上,也算是興盡而歸。先送顏寧到家,楊沐三人再結伴回楊村。還沒出吳村,楊沐和大新燈籠裏的蠟燭已經燃盡了,隻有三寶的還有一小截蠟燭在亮著,好在十五的月亮掛在當空,將夜晚照得幾乎跟白晝一樣,不至於看不清路。
“楊鐵蛋!”寂靜的夜裏突兀地響起了聲音,雖然是滿月,但畢竟是夜晚,又還隻是孩子,正在專心走路的他們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誰?”楊沐下意識地問。
抬眼四望,隻見六七個人影從村口的大梧桐樹下走了出來,其中有提著三盞漂亮花燈的吳家三兄弟。
“你們今晚居然在我們村遊燈,是不是想來鬥燈啊?”開口說話的是吳文。今晚愛出風頭的吳文居然沒有去鬥燈,大約也是等著這一出戲呢。
“沒有,我們就是想來看看,你們的花燈很漂亮。”楊沐覺得沒有必要把事情弄僵,所以由衷地誇了一句。
吳寬顯然很受用,很得意地說:“那當然,也不看看這是哪裏買來的,縣城,你去過嗎?也不看看你們自己拿了些什麼醜八怪,居然還給顏寧也做了個那麼難看的燈,還好意思拿得出手!”
楊沐有些赧顏,他們做的花燈確實算不上漂亮,但也並不覺得自卑,就算再不好看,也是自己做的,最重要是大家都很喜歡,玩的也很高興。
“走吧,我們快回去吧,一會兒爹娘該著急了。”大新推了下兩個夥伴,小聲地說。
楊沐向前走了一步:“我們先回去了,天很晚了,你們也快回家吧。”
平時吳寬兄弟幾個出門,都有家仆跟著的,今晚吳寬不願意讓他們跟著,將看護的那幾個仆人都打發去喝酒玩骰子了,所以竟逗留到這麼晚還沒有回去。
“慢著,等我們算清楚賬了才走。”吳嚴開了口。
三寶疑惑地左右看了下同伴:“我們沒有欠你們什麼吧。”楊沐手心有些冒汗,他將空著的右手在褲子上擦了一下,看來今晚是免不了要吃點拳頭了。
“你們說沒欠就沒欠?你們在我家學堂讀書,居然還敢拐帶顏寧,真是不知好歹。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我們三兄弟的厲害!”吳慈向前跨了一步,非常理直氣壯地說。
空手的吳文和另外幾個已經衝了過來,劈手就搶奪楊沐三個的燈籠,吳家三兄弟沒動手。楊沐見人來奪燈籠,自然是不給,幾個人扭打成一團。混亂中,楊沐和三寶都吃了拳腳,大新個子高大些,他還能夠還手反擊。楊沐的燈已經被踩得稀爛,三寶的燈也摔在地上,滅了,大新的燈滾落在一旁的草地上。扭打中,又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楊沐一陣心疼,衣服又被扯壞了,娘又要難過了。大新奮力揮舞著拳頭,將被壓在下麵的楊沐和三寶解救出來。三人也不戀戰,花燈也不要了,趕緊掙脫束縛往村口跑。
“快跑,分頭跑。”大新邊跑邊說。
這邊幾個人沒料到他們會逃跑,愣了一下神,吳嚴反應快:“愣什麼,趕緊追!”他自己率先追了上去。這恐怕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敵人跑了,當然就要去追,也沒考慮到追到之後又能怎樣,頂多也就是再揍一頓。
這本來是個極美好的中秋之夜,但是於楊沐來說卻是一個噩夢。玩過遊戲的人都有一種感覺,你在奔跑或者躲藏中,被對手抓住或找到,盡管知道隻是個遊戲而已,那一刻心裏總是害怕慌亂的。何況這還不是遊戲。腳下的路在清朗的月光照耀下,呈現灰白的顏色,楊沐的心跳如擂鼓,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他隻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呼吸聲和心跳聲。三寶和大新已經不知去處,他們跑散了,他現在走的,並不是平時回家的大路,而是水田水塘交錯的田埂道,他跑到田地裏去了。後麵一直有人在追趕,他不敢停下來看,生怕被人抓住。
隻聽得“哎喲”一聲,緊接著“嘭咚”一聲,有什麼東西落水了。動靜很大,與他跑動時驚起的青蛙落水聲不一樣,他頓了一下,後麵的腳步聲似乎消失了,有人在驚恐中喊叫。楊沐停下來,回頭一看,月光灑在水塘上,銀光粼粼,水麵不是剛才經過時的平靜,而是泛起了很大的漣漪,有人在水裏掙紮驚叫,又被水嗆得直咳嗽。一盞花燈在水麵上隨著水波晃蕩了幾下,熄滅了。
楊沐張望了一下,後麵再無跟來的人。他看了一下,水裏那個不斷撲騰的人還沒有上岸。楊沐知道,這口水塘是有名的水鬼塘,水塘深且陡,不好上岸,曾經淹死過不少人。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帶著燈籠出來的隻有吳家的三個少爺,看剛剛那花燈,似乎是吳嚴的那盞荷花燈。他連忙往回跑,也不管夜涼如水,一邊將衣服鞋子都脫了,也不管荊棘茅草,順著坡勢滑下塘堤,在水邊拔了一根插在水裏的樹枝,向水裏的人走過去。
這時候他看清了,落水的是吳家的二少爺吳嚴。“吳嚴,來,抓住。”他將樹枝向吳嚴遞過去。吳嚴的水性並不好,雖然他也常在仆人的教導下學習遊水,但是因為沒有下水摸魚蝦田螺的動力,所以學得並不專心,隻能在水裏撲騰一會兒,保證自己不立刻沉下去。這回他從高處滾下堤埂,徑直滾入水中,摔得人都懵了,身上疼痛,心中又恐慌,隻是本能地在水中胡亂撲騰掙紮,再加上身上又穿著過節新換的長衫,腿被纏裹得幾乎無法動彈,直拖著往水下沉。夜色迷蒙,四周都是水,根本就不知道岸在那邊,所以越撲騰離水越遠,力氣也漸漸抽離了。
就在他極度恐慌驚叫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天籟般的聲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接著有一根棍子伸了過來,他伸手連忙將救命稻草抓住。水已經沒倒楊沐的脖子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岸邊走,因為水底泥滑,走起來並不容易,何況還拖了一個人在後頭。離岸兩米寬的水麵在他看來是如此的漫長,快到岸邊的時候,他感覺那頭的重量消失了,原來是吳嚴脫力了,鬆開了抓住樹枝的手,人正往下沉。
楊沐連忙扔掉樹枝,向吳嚴遊過去,抓住他的衣服,奮力往岸上拉。楊沐水性再好,也還隻是個七歲的孩子,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吳嚴拖回岸邊。吳嚴嗆了一肚子水,肚子都有點鼓起來了,呼吸也變得十分微弱,楊沐有點驚慌失措,這裏離村子不近,又是大晚上的,誰能那麼快來救人呢。他想起來平時聽人說落水的人被救起來,一般要將鍋子翻過來,用鍋底將水頂出來,沒有鍋子的時候,用膝蓋也可以。於是拚著力將比自己高大的吳嚴挪到自己身上,用膝蓋頂他的肚子。過了一會兒,果然聽見吳嚴發出了“咳咳”的咳水聲,水從他嘴裏倒流了出來,呼吸也變得順暢多了。“吳嚴,吳嚴,你沒事吧?”楊沐連忙問。
吳嚴烏裏烏塗地“嗚”了一聲,接著發出了“嚶嚶”的抽泣聲。楊沐鬆了口氣,暫時看來沒有大問題了。他抬頭看了下剛才下來的地方,足有一個成年人高的堤埂,自己爬上去都很費事,再加上一個溺水的吳嚴,肯定是爬不上去的,怎麼辦?他站起來,直著嗓子喊:“快來人啊,有沒有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裏了。”
叫了一會,聽不到什麼回音,大概是堤埂將聲音擋住了,傳不太遠。又回頭問地上的吳嚴:“吳嚴,你起得來嗎?”
“起不來。”吳嚴抽抽嗒嗒。
“那我上去叫人來幫忙,你先呆一會好吧。”
“不,不要走,我怕。”吳嚴一聽楊沐要走,便慌忙伸出手來在空中亂抓,似乎要抓住楊沐不讓他走。
楊沐隻好向他伸出一隻手,安撫他的情緒:“那我們等一下吧,說不定你哥會來找你。來,我扶你起來,你先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了,穿濕衣服會生病的。”
楊沐扶起吳嚴坐到離水更遠一點的地方,吳嚴抖抖索索摸不著衣扣,楊沐伸手幫他把衣服脫下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褲子有兩件正掛在堤埂邊,還有一件外衣,估計扔在上邊了。他過去取下來,上衣給吳嚴穿了,自己穿了褲子,穿褲子的時候才發現,腿上似乎給茅草荊棘掛出了不少血口子,背上也有些火辣辣的疼,不過現在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四周都靜下來,蟲鳴蛙叫響起來,因為是中秋了,許多蟲子已經不叫了,所以算不上聒噪,隻有吳嚴“嗚嗚”的抽泣聲。月光靜靜灑在四周,將一切照得影影綽綽的,水麵上已經恢複了平靜,月華鋪撒在上麵,銀亮亮的一片,隱隱約約還看得見那隻花燈飄在上麵。
“那花燈你還要不要?”楊沐突然出聲。
“啊?”吳嚴還沒緩過勁來,身上不住打顫,聲音帶著哭腔,“不要了。”
“哦。”
又恢複了安靜,過了一會兒,隱約聽見了人聲。楊沐豎起耳朵,似乎是有人在喊“二哥”、“二少爺”,他鬆了口氣,終於有人來找了。“太好了,吳嚴,你家的人來找你了。”
“哦”,吳嚴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站在身邊光著上身的楊沐,月華從上麵灑下來,將楊沐籠罩起來,身上仿佛發出了一層淡淡的銀光,“對不起,謝謝你,楊沐。”吳嚴聽見自己喃喃地說,這是他頭一回叫楊沐的名字,以往總是不屑地叫“楊鐵蛋”。
“沒關係啦,”楊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將手圈成喇叭狀,奮力向上回應,“誒,我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