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解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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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傷的日子過得很快。雖然皮肉筋骨痛得厲害,但我不免產生一絲慶幸——可以不用提心吊膽往窗外看,提防戚鳳的到來。算算,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來了。說真的,盡管他是我朋友,我還是希望他永遠不來……那群混混想必跟我希望得一樣。
沒過兩天,我卻又後悔了。躺在床上的滋味終究不好,活像個廢人。另外尷尬的是,瑞歌常直接衝上樓闖入我房間。我緊張得很,換藥的緣故,有時衣裳不夠整齊,總怕她看到。跟她提過,她卻伶牙俐齒:“我這個黃花大閨女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隻能作罷,換藥的時候盡量地快,且隨時都用衣服擋著,不敢有一絲懈怠。
這天很冷,天陰沉沉的,壓著大片的烏雲,仿佛要下雨。我忽然想起那天的大雨,那時最後一場秋雨了,又冷又急……我適時中斷,因為再想下去,就該是和戚鳳喝酒了。
心頭一陣怪異。真是,怎麼想到他我還是放不下?都過去這麼些天了,再說,也……沒出什麼大事。總比現在的皮肉之傷輕多了。
門上敲了敲,有人推門進來,是大哥。
受傷以後,瑞歌和大哥對我都照顧良多。本來,我還怕大哥又舊話重提,說瑞歌引來是非,然而這次他什麼都沒說。我想,他一定是逐漸了解到瑞歌的為人、接納她了。
一眼看見食盒裏的菜,我眼睛一下亮了,我最喜歡的雞腿!大哥笑道:“你餓了吧?鄭師傅特意留給你的。”
“餓餓餓!”我連連點頭,伸手就想抓過去,被大哥笑著攔下。“先換藥吧,吃東西也舒服點。”
我想也是,萬一弄得一身油,可麻煩。大哥把我扶起來,替我把衣服解開。
“我自己來吧!”我左手還不能動,右手則已好多了,可以做些簡單的動作。
“不必,你少去動它為好。”大哥溫聲道。
我肩上、背上、肋上都有傷,換藥是件麻煩事,平時有賴大哥和阿福幫我。我很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在流浪生涯裏,也隻是小磕小絆,反倒是來了吃住不憂的飄香樓,才受了幾回大傷。
既這樣,我能懂得戚鳳和瑞歌他們了,有時候,有財有名更危險。
咦,又想到他。我心裏一沉。每次想到戚鳳我都會無端地心情低落。明明隻是一次酒後亂性而已,雖然尷尬,也不至於……我也不懂怎就成了這個境地。也許他那次說的是對的,我沒有真的把他當做朋友。我希望他好,卻又顧忌他;我願意為他出力,卻又惱他瞧不起我;我口口聲聲說他是我的朋友,卻又時刻都在懷疑他……唉!
大哥利落地替我換藥(一個書生手腳利落真是難得),開口:“你的傷好得很快,換過這次,可以活動了。”
我高興道謝。
大哥道:“春弟,你勿介意。大哥問你,為了瑞歌姑娘,你當真連命也不要?”
不知怎麼,我突然覺得他問得很怪。但依然點點頭。“瑞歌待我,跟家人一樣,我就是為她丟了命,也是情願的。”
大哥沉吟著,“唔”了一聲。他換著我背後的藥,我沒看到他的神色,但我突然想到大哥也跟我的家人是一樣的,連忙加了一句,“對大哥我也一樣!”
“好了。”大哥換好後,扶著我的身軀讓我靠在床板上,他也靠在旁邊休息。“賢弟,”他轉臉對我微笑,“有你這份心,大哥很高興。”
這時門開了,打斷了他說話。進來的是瑞歌。
瑞歌一個“韓”字剛出口,忽然頓住,立在了原地。臉色似乎變了。
我嚇一大跳,我上身沒穿衣服,就這麼赤條條地……我汗都出了,手忙腳亂地抓起外衣往身上蓋。
“瑞歌姑娘!”大哥也很驚訝,隨即道,“姑娘來了怎不事先招呼?男子房間,多有不便。”他語氣雖溫和,責備的意思卻明顯。
瑞歌卻沒回答,神色依然慌亂,目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說完就出去了。瑞歌依然立在原地。我也窘迫得很,三兩下穿好衣服,繞開話端:“嘿嘿,你來了?我傷好多了,明天就可以下地幹活!”
瑞歌還是沒說話,呆了一陣,忽然扭頭就走。
“瑞歌!”我驚訝,她這是又怎麼了?就因為看到我沒穿衣服?可這反應,也不像害羞……女子的心思,真難捉摸。我搖搖頭。
後頭的幾天發生了怪事。這怪事說起來也是小事。
一開始是我和大哥在大堂說話,我把茶遞給大哥,大哥起身端茶的時候,忽然袖子裏滑出一條手帕。
是條女子的手帕,顏色豔麗,從未見過。大哥一下怔了。我好奇問是不是付小姐送的?打趣說真是情深意切。
大哥卻搖頭說不是。
“那是誰的?”我追問。大哥臉色尷尬,吞吐地說從沒見過,不知怎麼在身上。
周圍的人多半不信,連一向恭敬的掌櫃都曖昧地眯起了小眼。
第二次,大哥的衣服上出現了胭脂印。他依然沒法解釋。
第三第四次……幾乎人人都認為大哥若不是和付小姐如膠似漆,就是偷偷逛煙花館了。
我說幾乎,自然是有人例外。我。
我單獨找來瑞歌:“你幹嗎要對大哥那麼做?”
瑞歌口氣不好聽了:“我做了什麼,看你口氣,逼問我是什麼意思!”
她生氣,我更無疑了。她一向如此,像個小孩兒,心虛了就先聲奪人,賴別人欺負她。
我放軟了口氣:“我哪敢逼問你,我隻是不懂,你為什麼喜歡戲弄大哥?他又得罪你了?”
“誰說我戲弄他了?”她依然嘴硬。
“那些手帕、胭脂,都是女子用的,大哥已經幾天沒出門了,別人不知道我知道!要說女子,就隻有你常在我們身邊,你還不認?”我說著說著,也生氣了,“就是開玩笑,也沒這樣的,當著那麼多人,讓大哥怎麼過得去!他讀書人的名聲豈不要壞了?”
瑞歌不言語了。她低下頭沉默片刻,道:“你不必說了,這些我都知道。”
沒等我問,她接著道:“我這麼做,是因為……”她打住了,似乎有難言之隱。
“因為什麼?”
“因為……”她臉一紅。
她越是這樣我越著急:“到底因為什麼?”
她心一橫,定定看向我:“……因為我怕你喜歡上他!”
什麼!
我不敢相信地:“你再說一遍?”
“我怕你會喜歡上他。”這次瑞歌很鎮靜,黑白分明的眸子審視地看著我。
我愣了好一會,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瑞歌,你是不是弄錯了,大哥是男的,不是女人!你是不是……”
“我沒病!也沒弄錯!我知道葉和是個男的!”瑞歌直接打斷我,激動地道,“男人怎麼了?男人一樣可以喜歡男人!”
“噓你小聲點……”我給她嚇得夠嗆,也吃驚到了極點,本能地覺得荒謬,“你瘋了?哪有男人喜歡男人的?”
“當然有!”瑞歌聲音小了,但半點不示弱。
我還是搖頭。
“是你孤陋寡聞。大寧不禁男風,不過民間大多是男女結合,富貴人家才會豢養男子。大寧不許為官者娶青樓女為妻妾,所以達官貴人都興狎孌童,有些相好的,還贖回去養在家裏呢!我們占春樓主要是姐妹們,也有孌童,他們都住後頭的園子。”瑞歌噼裏啪啦說道。
“真、真的?”我喃喃道。
“我見過啊,聽說他們其實比女人還苦,常常受了傷,一躺就是好幾天……這些是我聽姐妹說的。”
我胃裏一陣翻騰。眼前忽然閃現出和戚鳳那一晚。
“有人會喜歡男子……”我仍在喃喃。
“當然有,整個穎州城少說也有幾百個!”
我忽然一激靈。“那……有我認識的人嗎?”
瑞歌想了一下,“有。”
“誰?”我緊張地問。
“韓大哥,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灰白灰白的,不是生病了吧?”她關心地問。
“沒有沒有,可能是……可能是昨夜吃了些冷的東西,有點鬧肚子……嘿嘿,沒事。”我勉強笑道。
“韓大哥,你幹那些活這麼辛苦,總是吃些剩飯涼菜,非把身體吃壞了不可……”瑞哥眼裏有了水光,拿出一個錢袋塞在我手裏,“這些銀子你先用著,每天一定要吃好的,別吃那些冷飯了。”
我塞回去。“這怎麼行?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要姑娘家的錢?再說,這錢你要留著贖身……”
“不妨礙的,贖身的錢有的是。”瑞歌粲然一笑,比三月盛開的杏花還美。
我還是不肯要。
推托了一陣,她隻得收回了。
“你還沒說……到底是誰?”我鼓起勇氣繼續方才的問。
“噢……”瑞歌回想道,“那個劉員外呀,還有馮老板,周少爺……他們不但是你們忠義樓的常客,也是我們占春樓的常客,已經贖了好幾個標致少年回去了……韓大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我隻是不太能相信……”沒聽到熟悉的名字,我莫名地心裏一鬆。
“這有什麼不能相信的?司空見慣的事。狎玩孌童的風氣也不是一日兩日,隻是你不出入富貴溫柔鄉,沒見過而已。”
“好了,我孤陋寡聞!”我笑道,隨後叮囑,“你可別再捉弄大哥了!”
瑞歌又麵現狐疑,“那,你……”
我隻覺得好笑,“我又不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