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血色江湖  第26章 撲朔迷離·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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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落玉並未理會他們,夜幕降下時入客棧,直直進了二樓廂房,低調來去。
    客棧之中本就人多嘈雜,眾人見一群樂伎,也隻是稍稍多欣賞了兩眼,複而吃喝意淫,不甚在意。  
    江湖兒女麼,見多識廣,表麵上是不問出身的。    
    長安是個古都,曾經盛世雄風,而如今,總泛著沉沉暮色、籠著幽怨煙霧。
    斷壁殘垣,比比皆是,不複當年模樣。
    暮鼓鳴,眾人歸家。
    客棧正是熱鬧時分,秦真兩人早早吃完飯,回了自己的廂房。  
    龍煊著小二燒了熱水,給秦真倒水洗澡,伺候到一半,卻因為總是動手動腳,便被少爺撚到屏風後頭去涼快著,任由寒風對他凍手凍腳。
    龍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大而有神,片刻閑不下來,總泛著狡黠的光。這一年中變故頗多,而他的眼卻未曾添上一絲暗淡。整個人似乎隻是瘦了一些,也因此讓原本就出挑的身材,顯得越發精壯健美。
    他長手長腳按在地上,渾身肌肉緊繃,蟄伏著便如同一頭……看見豬肉的惡狗。隻聽一聲犬吠,刁奴倏地疾射而出,瞬息間跳入秦真洗澡的木桶裏。
    濺起水花好高幾丈,砸在屏風、房梁上頭,霎那間花開滿屋。
    “你作死啊——”
    秦真被濺得一臉水,張不開眼,低聲怒吼。
    龍煊一把抓過他,咬住他嘴唇,伸手抵住他的後腦勺,霸道地將他整個人按進水中。
    秦真一個不注意,已經被龍煊製住,掙紮不脫、呼吸不了,隻能用嘴拚命吸氣,腳下胡亂地踢著。片刻過後,卻見水下龍煊發絲飛揚、濃眉舒展,沒有反映燭光的眼睛,顯得異常幽深,便似乎是被他攝魂奪魄,任他胡來。
    龍煊滿意的一眨眼,睫毛扇動一股水流,暖流一蕩漾,輕輕打在秦真臉頰上。
    龍煊終於發完人來瘋,兩人氣喘籲籲地躺在大木桶裏。
    秦真無力地靠在他胸膛上,胳膊肘使勁一拐,砸在他腰腹間的硬邦邦的肌肉上,反而撞得自己手疼:“咳咳,你……早知過蘭州時,便不讓你吃那麼多燒餅,瞧你吃得!”
    龍煊嗤笑一聲,軟了聲音在他耳邊一舔,道:“小人知錯、知錯,少爺你……真好看。”
    秦真的臉上爬滿水珠,蒼白的臉被熱氣熏出幾絲紅霞,兩眼裏都帶了水色。
    龍煊張開大掌,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挑著眉仔細端詳。看,這人明明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了,眼裏卻仍透著那麼一絲,執拗的勁兒,不像火焰般熾烈,卻又堅定倔強。這樣子,總讓他心軟。
    看著他過分蒼白的臉,刁奴沒忍住就伸手一捏,順勢一揪。完了瞬間收手,藏入水中,摸在秦真腰上。
    秦真被這鬧貨折騰得有氣無力,腦袋也似乎被熱氣熏得意識模糊,冷不防遭了黑手,硬是半晌沒反映過來。頭頂抵著龍煊下巴,抬眼望向他。
    眼珠一轉,居然露出些懵懂委屈的神色。
    龍煊被看得心子一跳,總歸是自己的少爺,如何如何都是好的。
    “乖兒是龍煊的。”大男人犯起傻來,跟隻狗熊一樣。
    當即輕言細語地哄,保證這保證那,秦真聽了覺得好笑,然而開心。無論龍煊說什麼不著調的,他的心意自己清楚。
    
    一個澡洗了近半個時辰,水都涼了一半。
    龍煊靠窗站著,給秦真擦頭發。
    秦真坐在床邊,一手撐著下巴,長安下著雪,冷風一吹,眉眼上都帶了層薄薄的白霧。
    龍煊伸出隻手,想要關窗,低聲道:“黑不隆冬的,看不見什麼,仔細吹了冷風頭疼。”
    秦真卻不讓他關窗,望著東北方,道:“聽說長安城外,東北的方向,原有座大明宮。現想來,多半也已成了斷壁殘垣,令人唏噓。”
    龍煊闔上了窗,抱著秦真窩在棉被裏。
    客棧的床不大,他微微側身躺著,讓秦真枕在他手臂上,聲音帶笑:“大明宮,是李治給武媚娘造的麼?結果江山也給了她,女人是禍水。”
    秦真摸了把枕邊的玉笛,順手拿到麵前把玩:“是李世民給他爹修的,可惜未及建成,他爹便離世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話說得輕巧,龍煊卻覺得他心裏不好受,隻說了句:“然而樹根不動,根不動的。”  
    秦真笑,將玉笛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長安月色朦朧,天地靜默,仿佛當年波瀾壯闊,在夜色之中浮現,仍未消散、餘波起伏,織成一幅長卷,讓人不由為之振奮、又因之興懷。
    不遠處傳來一陣琵琶,細碎空蒙,正能與玉笛相和。
    這一次,兩股樂聲交彙相纏,並無殺伐碰撞,而如高山流水。吹得與彈得,是同一首唐朝的曲。
    夜霧散盡,破落現出,樂聲停。
    秦真睜眼,靈台一片清明,睡意全無。幹脆披上外衣,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圓月懸在天邊,幾絲霧氣如輕紗飄飛,月下長安城,似乎回蕩著大唐的鍾聲。
    眼角餘光瞥到一抹人影,閃電般劃過夜空,而後了無痕跡。
    秦真微微皺眉。
    半晌後,隻聽女子一聲輕斥,幾個房間燭火點燃。
    龍煊側臥在床上,衣襟斜敞,胸膛微微起伏,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嘴角扯起一絲笑意。
    秦真看他一眼,道:“去看看。”說罷係好白色儒衫,徑自走出房門。
    龍煊手指點在唇上,喃喃了句“乖兒是龍煊的”,便也扯著嗓子“嗻”了一聲,屁顛顛兒跟在後頭。
    
    對麵廂房大門敞開,幾名女子發髻散落,顯是匆忙間趕來的。
    落玉懷抱鐵琵琶,警惕地站在床邊,呼吸落得極輕。
    房中站了個高大男子,濃眉大眼,手持一柄長劍,不是竹山邱則,還能是誰?
    隻見他雙眉微蹙,眼神掃了一眼門口,複又收回到落玉的身上,低聲開了口:“在下隻是來問姑娘一件事,本不想驚動旁人,眼下……也罷。”說罷收起長劍,站定。
    落玉將琵琶一端點在地上,一手輕撫發鬢,淡淡掃了他一眼,問:“可是為了伏羲玨?”
    邱則未料她如此直白,眼神一動,點了點頭。
    落玉輕嘲一笑,道:“既然都是局中人,我也不瞞閣下,落玉手上的確曾有一片,隻是後來也失竊了。”
    邱則聞言,有些激動,聲音壓不住輕顫:“我如何信你?”
    落玉吸了口氣,道:“我如何需要你來相信?那玉玨本也不是你竹山之物,落玉代人保管,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看邱大俠如此心急,想來夜闖流樂閣、殘忍殺害我閣中姑娘的人,或許便是你?”
    門口的六名女子聞言,眼中迸出淩厲的神色,緊了緊手中的琵琶,右手摸到琵琶頂端。
    龍煊冷不防湊到秦真耳邊:“琵琶裏藏了劍?”
    “琵琶原就是兵器,別亂摸!”
    邱則動了動手,再次舉起長劍,道:“邱則行事光明磊落,還不至於跟你們幾個女流之輩過不去。”
    落玉神色一凜,錚地一聲,狠狠撥動一根琴弦。
    邱則身體一震,氣息忽然紊亂,卻又強壓了下來。
    
    落玉眼神一掃,忽然舒展眉頭,笑道:“今夜當真熱鬧,既然你問代眾位‘英雄’問了,落玉也不隱瞞。昔年,我自峨眉山下來時,遇人相救,後來便為恩公保管一片伏羲玨,但並非峨嵋派的那塊。
    十年前的事,想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隻是,一年前,那片玉玨早已被竊。至於是何人所為……對麵的那位公子親眼所見,你去一問便知。”
    說罷手撫琴弦,一陣樂聲響起,音波如同狂風卷雪,猛烈地撲向邱則,同時,闔上了整個客棧二樓的門窗。
    後者本就不弱,長劍一揮擋住她的攻勢,被音波逼退至房門,後腳跟抵在門檻上。心中思量一番,若要硬拚,自己或許有些吃力,最終便退了出來。
    房門匡鐺一聲合上,燭火熄滅。
    流樂閣的女子們,警惕地看了邱則一眼,再回頭望向秦真,不言語、各自回房。
    
    看熱鬧的人都闔上了窗戶,廊道上回複靜默,隻是這靜默的背後,躲著不知多少對耳朵。    
    三人相視而對,宮燈滿廊、燭火跳躍,照亮了暗紅的地毯。
    邱則瞥見秦真身後的龍煊,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還是硬著頭皮走了上去,對他們輕抱一拳。
    長劍入鞘,他發髻梳得一絲不苟,若不是在這情境中相遇,或也算是一表人才,頗有大派的風範:“讓兩位見笑了。”
    秦真雙手攏在寬袖之中,微笑頷首:“不是江湖人,不懂得你們江湖的事。”
    邱則用餘光輕掃龍煊一眼,又推測出二人的主仆關係,遂對秦真說:“事關竹山派在武林的威望,在下有些心急,若是兄台知道些什麼,還請直言相告,定當重謝。”
    秦真搖搖頭,道:“我隻知道太玄門的人偷了落玉姑娘的東西,至於是何物,卻不曾親眼看見。看來,怕是是幫不上大俠的忙了。”
    “太玄門?”邱則皺眉,繼而對秦真點頭,道:“謝了。”
    轉身退場,來去如風。
    龍煊衣衫不整,斜眼打量著邱則的背影,懶懶地開口,道:“風一般的男人,怎的如此急不可耐?不就是,為了一塊破玉玨麼。”
    秦真轉身,給他攏了攏衣襟,道:“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落玉的聲音傳來,空靈柔和:“給公子添麻煩了。”
    秦真搖頭,想到她看不見,便開口回話:“那時候多有得罪,一時情急,沒問事情因由,是我的不是。”
    落玉輕歎:“原就是扯不清的是非恩怨,沒什麼誰對不起誰的。”
    秦真回頭,隻見龍煊伸出舌頭,挑釁地一舔嘴唇,兩人雙雙回了房裏。
    走到半路,秦真忽然停了下來。龍煊顛兒顛兒地跟著,冷不防撞在他後背上,將前者撞得一個趔趄,急忙伸手將人撈回來,順勢往懷裏一送,流裏流氣:“少爺想要抱?直說就是,”伸手拍拍胸脯:“都是你的。”
    秦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黑色的瞳仁本來就大,此刻直勾勾的看進他眼底,仿佛要將他魂魄都吸走。
    龍煊吸了口冷氣,秦真這才笑著拍開他,卻不往房間走,而是朝著窗戶走去:“睡意全無,出來活動活動。”
    
    兩人用起輕功,飛鴻一般在靜默的長安夜色中疾行,掠過老舊破落的屋瓦頂、經過瓊樓玉宇,腳步不停,將滿城風光都甩在身後。
    最終落在城郊一個荒林之中,月色朦朧,薄霧再起。
    秦真抽出龍煊竹棍中的黃金長劍,左右挽兩個漂亮的劍花,花架子一擺,長劍落下點點金粉,如同冬夜裏飛舞的螢火。仰起臉,朝他喊:“有什麼本事,還請大俠不吝賜教。”
    龍煊高挺的鼻梁映出微亮的月光,眼神帶著點點月色,倏地抽出腰間軟劍,笑:“少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教你點兒看家本事,王八劍。”
    說罷運起真氣,將軟劍整個充盈起來,劍身直挺,燃起柔和的赤色火焰。
    “看好了。”
    
    月色如水,風吹樹枝顫動。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斑駁光影之中,男人身姿矯若遊龍,一套王八劍招,倒被他舞出霸王之氣。
    劍鋒劃過一片樹葉,葉子倏地裂成兩半,無聲落地。
    長劍燃滿赤焰,火光如積水,流過秦真眉眼。
    
    秦真眼神微動,提起長劍、飛身而起,心中過了一遍龍煊方才舞出的劍招,不禁歎其精妙。然而再一回想,卻又模糊至極。
    思慮間,黃金劍已招呼到龍煊麵前。
    龍煊嘴角一揚,揮劍挑開秦真的長劍,歎:“錯,錯!”
    秦真轉了半圈,從側麵挑了個刁鑽角度,向龍煊腋下刺來。
    龍煊看也不看他,隻反手一擋,軟劍纏上秦真的劍身,後者見一招不成,收劍向後退去,彎腰側身,避開龍煊的攻擊。
    龍煊搖頭晃腦:“不對,還是不對。”
    隻見他屈膝蓄力,頃刻間猛力旋轉,軟劍自根部彎曲,複而帶了千鈞力道扭正劍身,向秦真心房直直刺了過去。
    秦真心下一驚,神思卻異常清明,似乎看見那條銀亮軟劍劃破霧氣,驚起的微塵。什麼東西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一笑,挽起黃金長劍沿著軟劍側麵,一路摩擦,兩柄神兵碰撞,擦出道道閃電般的火花。
    軟劍被黃金長劍逼得向後彎曲,頃刻之間縮成一團。
    龍煊見魚上鉤,發力一震,軟劍倏地繃直。
    秦真眼前金光一閃,未及反應,黃金長劍已經脫手飛出,深深插入背後的樹幹之中。
    龍煊的劍,直直地點在秦真脖頸上。
    赤焰一個噴張,灼氣弄得秦真呼吸輕滯。
    龍煊手一抖,火焰熄滅,秦真感到停在脖頸處的劍尖,傳來一股森冷寒氣。
    龍煊收劍,挑眉看向秦真:“如何?”
    秦真咬牙:“好劍法,霸氣測漏。”  
    龍煊的神色卻有些怪異,一把將秦真攬入懷中,湊到他麵前,不住地說:“可有哪裏傷到了?我真是下手沒個輕重。”
    秦真推開他,轉個彎走到他身後,搖搖頭:“功夫是好功夫,劍招是好招式,但我沒輸。”
    閉眼,等待。
    隻見大地一陣顫動,龍煊回頭,堪堪躲過傾倒的大樹。
    秦真轉身麵向他,苦笑,道:“你一心想著取勝,煞氣太重,自食其果。”
    龍煊右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地上的大樹:“少爺教訓得是,近來的確有些……戾氣。”
    “你的武心呢?”
    秦真隻留給他一個背影,龍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風雪再起。
    武心呢?
    然而,方才如果他一劍刺下,對手身死,難道不是自己勝了?
    大樹倒塌,又將自己壓死,那勝利的,不仍然是自己?
    沒有武功,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人,那滋味他不想再體會了。那個暗室之中,麵對漫天飛鏢、腳下的火焰,他毫無還手之力,走不出的密室,他不願如此。
    著魔便著魔罷,去他的武心!    
    
    第二日,秦真起了個大早,將打著呼嚕的龍煊踢醒,準備出城去東北邊,看看大明宮的遺跡。
    兩人走到客棧大堂,剛一落座,卻發現今日氣氛頗為凝重,似乎有些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門口站了兩個持劍的男人,像是那個門派的弟子,隻不過滿臉殺氣,更像討債的。往那兒一站,直守得客棧無人敢進、無人能出。
    正納悶間,便見到掌櫃的愁眉苦臉,撥著算盤數落著小二。
    小二端來茶點,往桌上一放,用抹布抹了把汗。
    龍煊拉住他,問:“小哥,今兒這是出了什麼事?”
    小二苦著一張臉,道:“哎喲,這些日子店裏來了不少江湖人,眼瞅著銀錢花花地流進來。可誰想禍福相倚呢,昨夜可不就死了人麼。”
    秦真問:“江湖人都出來幹嘛,有大事發生麼?”
    小二道:“聽說,近來江湖上出現了許多惡鬼,為非作歹,不少大門派的弟子都慘死。眼下都已經驚動少林方丈,要在登封的永安寺召開武林大會呢。”
    龍煊點點頭,問:“死了什麼人?”
    “姑射山的一個長老,據說……是被惡鬼食心,那模樣十分可怖!”小二擠眉弄眼,掌櫃的見他嚼舌根,當即一條抹布摔在他腦袋上,將人趕了回去。
    龍煊笑:“少爺,看來這大明宮是去不成了。”
    說罷,用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桌上一點一點,目光淡然:“惡鬼食心,惡鬼麼?當真可笑。”
    秦真未及開口,卻聽見不遠處一陣嘈雜,似乎是有人在爭吵,循聲望去。
    嘈雜中心,一名手持拂塵的師太,玄衣白發、容顏肅穆,端坐在一個方桌邊,同一桌上還坐了六名峨眉女弟子。
    她的麵前,站了一群麵帶怒色的男人,以一個中年男子為首。
    男子約摸有無十來歲,精瘦卻不顯老態,看樣子武功不弱。他臉長得有些嚴肅,雙眼中滿含怒意,言語卻還算有禮。
    隻見他微微抱拳,朝師太道:“我派盧長老慘死,經查明,乃是被貴派的峨嵋刺所傷。姑射山不敢妄自揣測,卻也不能忍氣吞聲,還請玄清師太給個說法。”
    峨嵋掌門玄清師太,帶著些仙風道骨,大概與這男子差不多的年紀,細眉長眼、尖下巴,眉間透著股淩厲的神色,讓她顯得有些刻薄:“燕長老說得是什麼話?有峨嵋刺便是峨嵋派的,那你穿個裙子,便是女人了?”
    大堂響起一陣哄笑,燕長老臉上開始微微露出些慍色,咬牙道:“的確啊,還是玄清師太看得通透。就好比有些人,穿了峨眉道袍、手持拂塵,卻還是掃不盡滿眼紅塵。”
    不知情的人,大都以為這話是諷刺師太的。
    然而燕長老自然不會做這蠢事,他說的,是十一年前峨眉弟子靈塵背棄師門,與姑射山掌門座下大弟子童熙私奔的醜事。
    靈塵,原是玄清師太的得意門生,一次下山辦事,偶遇行俠仗義的童熙,兩人一見鍾情,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後來,玄清發現靈塵與那人竟然珠胎暗結,不由分說一掌下來,奪去靈塵半條性命。
    童熙在峨眉山下長跪三天三夜,卻得知靈塵身亡,心中痛苦難當,當即自刎殉情。
    靈塵醒來,已是童熙死後半月。
    後來如何,外人已然是不得而知,隻是峨眉山再無一個道號靈塵的弟子,江湖上再不見這個人。
    有人說,靈塵也追著童熙去了;也有人說,她在這變故之後幡然悔悟,進了深山修行。一時間,江湖中種種傳言興起,眾人看個熱鬧,不久後也都淡忘了。
    但這傷疤,卻真真切切落在兩派的臉上,心頭結了仇恨。
    玄清拂塵一揚:“不知貴派長老,又因何招來殺身之禍?”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知盧長老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招來殺身之禍。
    燕長老身後,坐在另一桌的老者開了口。這人不高,站在人群當中並不十分顯眼。然而,他眉宇間帶著一股凜然正氣,聲音洪亮如撞鍾,當是內力極為深厚之人。
    老者笑了一下,站起身來,道:“燕師弟,事情尚未查明,莫要胡亂猜測,乃至傷了兩派和氣。此次武林大會,原就是要讓中原武林同仇敵愾。
    ”
    燕長老聞言,立即禁聲,站回老者身後。
    姑射山掌門、耳順之年的任清風,笑著對客棧大堂內的眾人抱了一拳,道:“昨夜,本派盧長老被殺房中,手法與近日裏江湖上所傳的‘惡鬼食心’極為相似。然而他脖頸上的那道致命傷,卻是因身旁掉落的峨嵋刺所至。
    這事情看來十分蹊蹺,故今日一早,我便派弟子把守住大門。但查明此事,也是對大家有一個交代。若有得罪之處,老朽在此,代姑射山給眾位陪個不是。”
    不知峨嵋派哪弟子,忽然說了句:“若說嫌疑,在場哪個人沒有嫌疑?昨夜我起來時,已是三更,卻仍見那兩人從窗外從外邊趕回客棧,他們也能使峨嵋刺,為何偏要賴在我峨嵋派頭上。”
    眾人目光投來,秦真坐著也中刀,立馬感到渾身不適,卻又懶得解釋,自己低頭用筷子戳著一碗餛飩。
    龍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都不及少爺好看,便一手托腮,看秦真碗裏的餛飩被戳成麵片兒。
    兩人一臉悠然自得,與這滿室凝重半點不合,本是嫌疑落在了身上,卻反將眾人晾在一邊。
    
    客棧大堂,頓時劍拔弩張。
    大堂中心共兩桌人。
    峨嵋派一桌,掌門玄清為首,一共七名手持拂塵的素衣女子。
    姑射山一桌,掌門任清風為首,一名長老、三名弟子,五人。
    大堂東北角,一桌吃飯的尋常人,還站著個說書的,手拿缺口的青瓷海碗。
    大堂西北角,兩個個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看不清麵容。
    大堂東南角,一桌約莫十人,頭戴圓頂鬥笠,身著皮草重裘,最外邊裹著條玄色披風。個個身材魁梧、腰懸彎刀,看樣子,該是塞外來客。
    其餘,皆是零散的江湖客。竹山的邱則不在,流樂閣的人也沒有出來。然而眾多刀槍劍戟狼牙棒,還是好不熱鬧。
    或麵色凝重,或斂聲屏氣,或心懷鬼胎又有誰知道?  
  
    龍煊心中覺得好笑,伸了個懶腰,架起二郎腿,腳尖一點一點。
    眯縫著眼,掃視整個大堂。
    在場的人,除玄清與任清風內力渾厚、武功極高,其餘的基本都是武功平平。對了,峨嵋派更注重外家功夫,劍招厲害些,玄清的內力當不及姑射山那老頭兒。
    若真解釋不清、真打起來,自己應當勉強能帶少爺逃跑。
    隻是……
    龍煊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十個塞外人的身上。
    
    燕長老看了過來,龍煊見他雙唇方啟,瞬間便如同被雷劈中,口吐白沫、兩眼一翻,發了羊癲瘋似的抽搐一陣,瞪眼捂胸,喊了句:“啊!我死了。”
    隨即匡鐺一聲,倒在桌上。
    桌下,龍煊踢了秦真一腳。
    桌上,秦真嘴角抽搐,實在受不了這激烈的暈法,隻是身體一彈,也倒了下去。
    伴隨著一聲令眾人五雷轟頂的輕喊:“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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