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昏黃的微光淡淡的灑在煙羅軟帳中，輕輕落在他月白衣袍上，所有的溫度與光芒盡數在這一片雪芒中黯然收斂。
    鎏金香爐中，一縷檀香隨著江碧雲的起身悠然彌散。似是下定了決心，她從容地迎上那黯涼的目光，道：“父親雖無實權，但在朝中威望甚重，多少還是會讓對手忌憚，我若進宮，姑姑也許就不會坐視不理，畢竟我們是她的親人，江府也是她曾經的家。”
    “那是從前。”江流軒嗤聲冷笑，墨眸中一道鋒芒極快地閃過。他扶著牆壁勉強下了床，頹步走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書案前，清俊的臉上，微光靜謐。
    桌案上放著青玉筆架，幾張雪箋，見他緩緩提起那隻紫湘管的狼毫筆，江碧雲無意識地將眉一緊。
    紫湘管，斑斑點點，再尋常不過的一支筆，閃銀的暗紋卻織就了江流軒十幾年的殘夢。外人隻道左丞相之子先天心疾，命不長久，卻不知其文字華瞻，見識真灼。閑情詩詞，亦信手捏來。
    而這些鮮為人知的一麵，又是否是真正的江流軒，卻是連江碧雲也堪破不了的秘密。
    他拈了筆，飽蘸了濃墨，虛懸紙麵，半晌，筆走遊龍，一氣嗬成。
    風月漾漾，漫天花雨迷離，那春夢秋雲，都作香紅豔紫，紛紛墜落。夭夭碧枝，皎皎玉梅，於纖毫中，玲瓏生姿。
    移步來到他身旁，江碧雲在畫前立了片刻，麵容上掩不盡驚豔，卻瞬間失色，但見那黑白交接的箋紙上，無端地簇開了鮮豔的花，一朵接著一朵。
    “沒事。”推開江碧雲伸過來的手，江流軒踉蹌著走向床榻。站在那簇明滅的光亮中看過去，他的身形如微風中的翩影，悠遠淡去。
    “你這樣，叫我怎麼放心走！”江碧雲咬了咬唇，也不再勉強去扶他，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不走也得走！”合眸，江流軒似是不想再語，然而，微微顫抖的眼睫卻泄露了他的不安。他吃力地靠著床梁，身體隨著呼吸劇烈地起伏，好幾次鮮血湧到喉嚨都被他強咽了下去。
    從重權在握，到如今虛設其位，但凡是聰明人，都知道江府大勢已去，縱觀天鑒之變後，與太後為敵者，不是被暗殺便是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輕者流放，重則滿門抄斬。江淮安，若不是太後的嫡親，恐怕早已卷入被屠戮的洪流中。
    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了，必須在離開之前將一切都安排好。每在死亡邊緣徘徊一次，他便發覺那些記憶裏深埋的痛苦就會加重幾分，甚至讓他心碎肺裂。
    目光在江碧雲蒼白的臉上停留了少許，江流軒撫唇掩住嘴裏的輕咳，沉聲道：“你不要忘記，我們別無選擇。”
    “可是，父親不是說，姑姑有把柄在他手中嗎？或許，我們可以利用這點，讓她投鼠忌器。”江碧雲江碧雲仍抱著一絲僥幸，然而心裏卻似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浮出水麵，讓她經不住一陣心悸。
    “你可知，懷璧其罪的道理。”許久，江流軒淡然睜開眼睛，鋒芒深斂，已不見絲毫情緒，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可以在那幽靜的墨眸中銷聲匿跡。
    江碧雲又豈會不知，隻是心存僥幸而已，見他目光輕輕地掃過窗外，心中會意，淡笑著起身，突然間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寂靜中猛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江流軒隻覺一陣刺痛直襲心頭，身形一晃，便仰麵倒在了塌上，清俊的容顏上血色頓失，似初生的雪野般蒼白透明。
    “軒弟。”江碧雲驚呼一聲，伸手欲扶，卻被他冷冷地推開。唇角緊緊一抿，他拂落塌前的落帷，朝門外喊道：“蔚無痕，把小姐帶出去。”
    江碧雲愣在原地，許久，當蔚無痕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她才恍然驚醒，再看去床榻那邊，卻隻看到一團蜷縮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