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風雨欲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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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香繚繞,盈潤珠玉碰擊的琅琅聲響,青夙緩緩走進紫霄宮的內殿,掀開軟垂的飛繡龍紋祥瑞團雲隔簾,一個眉目清朗秀逸身披赤金龍袍大約八九歲少年坐在鋪了蠶絮絲錦的床榻上,少年秀致的麵容有些蒼白,多了幾分病態,顯得極為單薄疲弱,他看到她,平瀾無波的眼底生出幾抹光彩,“母後,你來了。”他對她露出一抹微笑,純淨明澈,宛若山間的清泉。
    青夙含笑看他,眼裏有微薄的暖意,“好好的怎麼有不喝藥了?”邊說邊端過侍女躬身托著的藥盅。
    瑀凜是靜妃所出,隻不過他自一出生,就被先帝過繼給青夙,交給她撫養。青夙疼愛他,視他為己出,所以一直以來,瑀凜跟她都比較親厚,反倒是跟他的生母靜妃顯得生疏。
    “兒臣病了,母後都不來看兒臣。”瑀凜半嘟起嘴,有些不滿地抱怨。
    青夙邊喂他喝藥邊溫言哄道,“是母後的不是,瑀凜就不要生母後的氣了好不好?”
    “那母後今晚陪瑀凜睡好不好?”瑀凜稚氣的小臉寫滿期待。
    瑀凜自小就喜歡黏著她,後來為帝,她教他帝王權術,讓他承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承受的沉重,漸漸地,卻演變成今天這個摸樣。在她麵前是孩子,天真、會撒嬌、會好奇的孩子,而在他人麵前,他卻是一個冷淡、喜形不顯於色、威儀畢露、開始懂得算計的君王。
    “好,母後今晚陪你睡。”
    喂他喝完藥,青夙摟著他單薄的身軀,有一些心疼一些無奈盤踞在胸口久久不散。
    “瑀凜乖,睡一覺病就好了。”她哼著曲子,誘哄著他睡下。
    直到他閉著眼睛在她懷裏沉沉地睡著,她才緩緩把他抱上錦榻,替他蓋好被子。坐在床沿邊凝視他的睡顏
    許久,才起身。剛要站起來,發現瑀凜的小手還緊緊地拽著她的衣擺,生怕她走掉似的。
    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把衣擺抽出開來。青夙低低歎了一聲,一個人走出殿外。
    杏雨泠冷,西風乍過,吹散一地旖旎的風景。她在殿外看到一個人負手站在那裏,一襲緙金袞龍袍襯得他
    原本挺拔的身軀更加俊挺尊貴,但那身影卻仿佛獨立於蒼茫的天地之間,孤高傲絕,散著濃濃的寂寞。
    “還沒有回府?”她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
    “嗯,快了。”淡淡的,沒有過多的言語。
    曾經近在咫尺,隻是誰也沒有料到,他們一個轉身,便是天涯。
    他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多到了讓彼此陌生。隻不過,她曾經的堅守已經不再,而他,還在執著。
    萬箭穿心,那是怎樣的痛,怎樣決裂的死亡?如果沒有聽到他戰死沙場的消息,她依然是守著心底最後一絲念想活得比任何人都驕傲的青夙,可是所有人都告訴她,他死了,萬箭穿心掉入絕崖,無力回天。她不信,所以她願意等。一年、兩年、三年……希望一點一滴被歲月消磨,卻沒有人能告訴她,希望到頭,她該拿什麼來支撐下去。六年。她終於相信他真的死了,真的,不再回來了。她命人在一夜之間砍掉她庭院裏所有開到荼蘼花事正盛的梅花,相思到頭,隻剩下白首宮人在深深幾許的庭院裏、閑話寂寞。
    可是,他卻在一年前毫無預警地回來。隻不過,縱時光移轉,卻再也換不回他們的曾經。曾經的那個青夙已經死了,如今在的,不過是禋朝的太後。而他也不複當年,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天冷,該多添件衣服。”很平常的話,平常到不該問出口的話。依舊是淡淡冷冷的神情,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他側過臉看著她,原本抿成一線的薄唇微微勾出一個魔魅的笑,明明他該高興的,卻不禁心生蒼涼。
    “王爺日理萬機,沒想到還會注意瑣碎的事情,真是讓哀家受寵若驚。”她話裏夾槍帶棍,臉上依然帶著
    疏離的笑容。站在這個位置別無選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本王明白,太後現在今非昔比,為太後噓寒問暖的人大把,本王說再多也的確顯得多餘。”他幽幽一笑,眼底暗波湧動,深沉如潭。
    今非昔比。青夙輕笑,暗含一絲諷意。“王爺如今臨朝攝政,權傾朝野,哀家怎麼說也是個婦道人家,表麵再怎麼榮光,哪比得上王爺您今非昔比。”他們都回不去了。就算再怎麼提醒,也隻是一張碎成屑的紙,
    難拚湊完整。愛恨年少,死在曾經。從披上鳳袍的那一天,她就很清楚地知道,入了皇家,走的,從來都是不歸路。
    滄珒的眼底掠過一縷刻骨的痛楚,但隨即被清冷的笑意掩埋,“我知道。”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青夙幽幽一笑,苦澀難掩。
    像是一個隔世的詛咒。竟然讓你我相遇在這命運的棋盤裏。是緣。又是孽。
    竹枝詞,兩三度,誰謂古今隔。
    蘭芷香,合巹忘,梳清前世帳。
    紅箋小字,幾度秋涼,此情難計。
    青夙站在玉清宮內,身後的幃幔被風吹起,珠翠的簾子搖曳擺動,獵獵作響。帷幔裏隱隱出現一個白色的人影。
    “南凰國蠢蠢欲動。”簾裏傳出清越的聲音。隻見一戴著弦月麵具的男子灑脫不羈地坐在雕花圓裏桌上,
    手裏拈著不知打哪折來的梅花,笑意盎然。
    禋朝西臨南凰,北接落桒,天下三分,鼎足而立。
    “三十萬?”若她沒估錯的話,南凰的十五萬天源騎,除了五萬鎮守京畿之外,能用的也就十萬,再加上
    原木清的五萬與劉婧手中的五萬,最多也就二十萬。
    “聰明。”既然能預料,那麼要掌控形勢應該就沒多大問題。銀麵人目光含帶讚賞,唇角勾起一記清朗的笑容。
    “南凰尚武,這場仗若真的打下去,恐怕雙方都討不到好處。而落桒會不會坐收漁人之利,那就難說了。”
    銀麵人明澈的眸光沉了幾分,“需要我幫你嗎?”要摸清落桒國君的底細對他而言並非難事。
    “落桒的帝君我倒不擔心,但是那個早就把落桒收入囊中的七皇子倒是不得不防,那個人,絕非泛泛之輩。”落桒國真正的主可是他呢。
    銀麵人盤腿而坐,清朗如月,冷然清絕仿佛入骨入心。他安靜地坐在那裏,猶如一幅千年未改著色飄逸的畫軸。
    “帝都呢?”滄珒這一走,恐怕帝都裏的那些人又不肯安分,伺機而動。
    青夙淺靜似璧,唇角微挑,“我上次讓你查的那幾個人有眉目了嗎?”
    銀麵人指尖輕彈,幾瓣梅花飄飄綽落,他從衣襟裏拿出一份金漆外罩的折子,“都記錄在裏麵。若要實證,我會安排人送來。”幾條小魚而已,實在不值得他親自出馬。
    “時候還未到呢。”青夙垂眼撥弄著茶漬,羽睫下投照的暗影如扇,眸光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銀麵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桌麵,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若有機會,我會去一趟落桒。”
    內殿裏的蘭芷的香氣溢清悠遠,青夙沒有開口,許久,她才起身走到窗欞旁,眸光幽幽,像是在看著外麵繽紛的桃色,有像是透過色澤香豔的桃花看得更高更遠。
    “江湖四大世家的墨家似乎跟皇室有著極深的淵源,其中還牽扯著百年前的皇家秘辛。”銀麵人勾勾唇,含著一抹悠遊的笑。素清俊雅的臉上依然是那樣散漫自在,所有的瑣事與煩惱都彈指煙消。
    “哦?”探尋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流連,“皇家秘辛?若查不出來那也罷,畢竟那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但是
    我不希望有過多的人知道這件事。”青夙從容淡定地站在那裏,日光斜照,讓她的臉上沐上淡雅的清輝,如月夜下的綽綽開綻的蓮花,在靜謐的時光中,淡淡的美流散,醉人心思。
    “我知道該怎麼做,放心吧,我會處理妥當的。”銀麵人起身,整整衣上壓皺的地方。
    青夙回首,就見白影掠過,猶如驚鴻。
    記憶的潮水從腦海中逐漸消退,滄珒盯著手中的密折暗暗失神,幾道黑影隱在黑暗靜待他的指示。良久,他才從紫檀椅上起身,嘴角勾起一記諷笑,看著手中的密折在火焰中化成灰燼。還真是迫不及待呢。
    “溟祭,好好盯著他們,有什麼動靜立刻向我彙報。”
    “是,君上。”一道暗影領命而去。幽暗的室內搖曳的燈火,光影明滅。滄珒不發一語,神色陰翳,臉色
    隨著時間的流逝愈加寒凝。
    空氣似乎也增了寒意,隱隱流竄著不知名的殺氣。
    良久,久到就要讓人忘記室裏頭還有其他人的時候,滄珒森然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暗魅,守著她,若有
    閃失,提頭來見。”
    “屬下遵命。”另外幾道黑影悄聲無息地消失。
    滄珒豔色的唇抿成一線,悠揚的簫聲在靜謐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清晰,他森冷的臉色有些鬆動,低低一笑之後起身往外步去。
    月光輕輕籠在湖麵上,簫聲嗚嗚低訴,百轉千回。但見一素衫男子倚在臨湖而建的亭台裏長指在玉簫上微動,吹著令人迷亂的曲子。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有如此的雅興。”拎著一壺酒的滄珒興味盎然地調侃。深夜造訪他的男子眉目秀致,唇紅齒白,看人的時候眸光一片清澈不含心機,時時笑容明媚,怎麼看都是一個未經世事的純真少年,但誰又想得到,這個人卻是禋朝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丞相,有“天下第一名臣”之稱的玉茗清。
    玉茗清一笑,“我的雅致向來很好,隻不過你甚少發現罷了。”他明眸裏含著一抹微光,對於滄珒一直灌
    酒入喉的行徑有一點了然。
    “哼……”滄珒回他一個單音,他的雅致他還是少發掘的好,免得到時被人五馬分屍還抱著他的大腿感激涕零,與虎謀皮還有骨頭可剩,與狐狸謀利……渣都沒有。
    “酒喝多了可是很傷身的?”玉茗清的眼裏寫滿了單純的關心。
    滄珒再度扭過頭不搭理他,“說吧,找我有什麼事?”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印證在這家夥身上再正確不過了。
    “怎麼?關心一下你這個失意好友也不行麼?”純純的大眼布滿無辜,他語氣有些受傷地問。
    滄珒不為所動,“不說我可要走了?”
    玉茗清笑得那樣無邪雅清,幹淨通透,他凝視著滄珒尊貴疏離的背影,突然覺得七年的時光真的讓滄珒隱斂了心性,變得更為尊貴雍華,受人敬仰,仿佛他天生就是站在最高處,孤絕清傲地睥睨世人,盡管他依然
    狂冽魅冶,卻散發著那樣深沉的冷銳與霸氣。
    “我說,你待客之道跟你這座輝煌雍容的王府一點都不符。”他涼涼地道,論耐性,他向來極佳的。
    滄珒回過身斜飛了他一眼,“沒辦法,我待客之道因人而異,而對於你這種不上道的人,這已經算是最好的待客之道了。”
    玉茗清撇撇嘴,對他損人的話不引以為意,“本相向來為民勞心勞命,在百姓心中還頗有些名望,在朝堂上為君分憂、與朝臣和樂融融,怎麼到你這就變成不上道了?這麼說黎民百姓與攝政王殿下所統領的文武百官都成了有眼無珠之輩。”話鋒相對,他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堵的滄珒無言以對。
    滄珒以手撫額,“這麼說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左相並不需要本王相助了,那左相請回吧,本王還有要事。”說完,他抬腳步出涼亭,隻不過玉茗清輕悠悠的一句“靳朔虧空白銀二十萬兩”給生生止住腳步。
    “靳朔?”滄珒不怒反笑,隻是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靳朔是右相靳晟的二子,向來不學無術,成天花天酒地,仗勢欺壓百姓,靠其父在戶部謀了一個閑職。而今是非常之期,他定是知道朝廷現在無暇辦他,才有那個膽子吞下那麼多錢。
    “彈劾的奏本我已經禦史韓勁、髙呈嶽準備好了。”玉茗清把弄著他手中的玉簫,漫不經心地道。
    滄珒薄唇優雅地上挑,冷冷地聲音溢出,“兩個禦史分量還不夠,把安陽侯、靖國公拉下去。他既然有膽子吞下去,那麼他就應該有拿命去填的準備。”
    “哦?”安陽侯性格耿直、剛正不阿,若是把靳朔貪贓枉法的證據送到他手中,想必他不會坐視不理,而靖國公可是三朝元老,戎馬一生戰功彪炳,對一個寒門出身且忠君愛國的將領來說,他最容不得的莫過於仗著自己祖輩得來的爵位胡作非為無視國法的貴胄仕族。
    “把事情鬧到,我要他們有本事捅沒本事收。”
    有趣。玉茗清長身玉立,想起朝堂上暗波洶湧,微微一笑。就算滄珒遠赴邊關,那些人也別想在他掌心中翻天。青夙放了一張網,滄珒也放了一張網,而他也該好好為他們準備一張了,真不知道當三張大網一起收的時候,會有多少黑魚死得淒涼,真是有點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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