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半蹲著抱了抱弘兒，笑著對他道，“你爹和先生現在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弘兒在府中要是聽管家和奶娘的話，天天乖乖吃飯，乖乖默書，不搗亂不結夥打架，我們就早點回。不然的話……”
    紅團子一聽人要走，緊拽著青年的衣角不鬆手，哭得都快接不上氣了，鼻涕眼淚掛在圓乎乎的臉上。那雙澄亮的眼太過幹淨，讓青年瞬間產生了被看穿的錯覺。
    這一去，誰知到底還能不能回……
    桂王爺虎步踏過，那方紅鬥篷無風自揚，如幾十年前一般的耀眼。
    好像回到了少年時，青年抬頭看向他，欽折桂狂傲得不可一世。他就是那個領著十萬大軍踏平四國的無雙將軍，他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無雙將軍！
    春丫頭撐開傘，跑著站到青年身後，為他擋去寒雪的侵襲。
    “先生我們走吧。”
    紅團子皺著一張臉還是不肯放手，牽著衣角衝過去踹了春丫頭一腳，賭氣般的又打了她兩拳，不過小孩子家使氣，卻打得春丫頭害怕得不停顫抖。
    “你催我的先生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青年無奈得撫了撫小孩的軟發，“先生不是才跟你說過，要乖的話，我們就早些回。”
    紅團子遙遙望了自己爹爹一眼，欽折桂正了正鐵甲，“弘兒。”
    “放手。”
    就隻一個簡單的命令，攝得紅團子立馬照做。
    “長大了，你就是個男人。男人就該果斷、堅決，以後可是要掠馬除敵，征戰沙場，保一方平安的。把你的眼淚鼻涕給我收一收，這些天，念書練武，一樣不能落，等我回來查你。要是還是這副懦弱樣子，那就給我滾出去，你要記住，你可是姓欽的！我們皇家，從沒出過懦夫！”
    青年慢慢站起身，看了下父子間的嚴肅訓斥場景，突地笑了出來，捏了下弘兒的臉蛋。
    “你爹嚇唬你呢。”
    “霽雪，走了。”欽折桂霸氣轉身，斜了一眼，凶狠，卻不難看出沉溺在其中的父愛。
    紅團子咬著唇看著春丫頭陪著阮琳離開。
    門前雪千堆，被戰靴盡踏碎。
    兩排軍人在府門外站得挺拔。青年順開春丫頭，叫她坐上馬車，自己卻陪著欽折桂騎上高馬。
    整裝。
    欽折桂在馬上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遺失了記憶的人正在尋找最後一絲的線索，那樣認真的想著什麼。
    東遼，馬放，烏邦。
    邊城，戰爭，求勝。
    弘兒，弘兒，弘兒……
    青年拽了把韁繩，馬嘯了聲，抬蹄往前湊了幾步，阮琳拍了拍他堅硬冰冷的甲胄。
    “聖上還不會拿弘兒下手，你放心，我們，始終會回來。”
    欽折桂仰頭，鵝毛大雪盡數落在他的麵龐，被火一般體溫灼化的雪淚一樣的劃過他的臉龐。
    不再年輕的將軍抬手前撥，“行進！”
    絳色的鬥篷火一樣簇放在雪中。
    *****
    “你像他娘一樣。”
    整隊休息，欽折桂扶青年下馬的時候輕聲歎道。
    “教弘兒的時候，我扮黑臉她是紅臉，從來都溫婉賢惠，從來都是個，好母親。”
    “但可惜我不是個好丈夫，她選擇了一個錯誤的男人，所以度過了苦痛的一生。”
    青年掃去他肩上的雪融，再撣撣自己的衣袍，白衣白袍再加上蒼白的膚色，就快融身於大雪之中。
    反觀欽折桂，銀甲紅袍玉冠高束，眉目俊朗輪廓完美，智謀武功，才略心法皆備，這樣一個男人，又是哪裏的不好？
    可能唯一錯誤的地方，就是他姓欽。
    桂王妃就死在了這個姓上。
    阮琳沒說話，接過春丫頭遞過來的幹糧，掰了一半塞在欽折桂嘴裏。
    “好好的彌補弘兒吧。”
    好好醒醒自己的心吧。
    一名藍衣小將跑到了欽折桂身前，單膝跪地，“王爺，先生，今晚必須趕到蓉城駐紮，剛從前方傳來訊息，蓉城周邊很多小山小林最近很多馬賊趁雪掩視線，襲擊路過人馬，野外駐紮太過危險了。”
    欽折桂點了點頭，覆而偏過來同阮琳說道，“外麵雪太大了，你帶著傷，進馬車去。”
    春丫頭又撐了傘，傘上紅梅還是自己點的朱砂。
    隊伍再次行進，車輪在地上印的車轍一圈又一圈。
    阮琳坐在專為他墊了絨的位置上，安靜的抱著左臂靠著。
    春丫頭捧著自己被凍紅的臉，傻傻的望著阮先生。
    “先生……”
    青年黛青的眸子一轉便對上了少女的。
    “奴婢，奴婢可以問先生問題麼？”
    青年長睫微垂，輕笑，“當然可以。”
    “先生為什麼走？”
    三年前阮先生離開桂王府，驚詫了京城四座。
    “因為我所渴望的東西，在這裏沒有。”
    “那是什麼東西？”
    “紅的花，綠的草，高唱的雀鳥，透藍的湖水，深愛我的人，我鍾情的人，還有……”
    “自由。”
    春丫頭迷茫。
    “那又為什麼回來？”
    “因為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回來殺掉拿走他們的人。”
    “殺……殺人……”春丫頭麵露懼色，用耗子一樣閃躲的神色盯著青年。
    青年笑。
    “嚇唬你呢。”
    這個小侍婢，跟弘兒一樣，都是幹淨的小孩子。
    如果不能看清這濁濁紅塵，那就捂住他們的雙眼，假裝天還沒亮。
    假裝，人人都善良。
    青年撩開垂簾，最前方的男人玉冠高高束起，鬥篷在雪中飄揚。
    舌尖還很燙。
    「三月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