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毗不由得冷笑，說來這可算是此人的長處，思緒縝密，行事謹慎至極。但凡事做得太過都不得善終，沒準哪天卡迭什王就要為自己的過度謹慎付出代價。他想起過去父王曾說卡迭什王眼大心高，恨不能在迦南眾城邦一呼百應，隻是礙於實力不濟才勉強敷衍著近在眼前的赫梯王家。至於那更遠南方的法老們，他則趁著兩陛下內鬥正酣，尋機挑逗挑逗年少氣盛的小法老，這些年下來怕也少不了幾番輕侮，惹得小法老剛一大權在握立時跋山涉水趕來討伐，反而是環伺在側的赫梯王家得空閑在一旁坐等幕啟。
    “少主！”
    卡迭什王即刻跳下戰車向他行禮，雙手奉上他的鐵刃短劍，一聲“少主”叫得頗為勉強，赫梯王家喜歡的叩首禮倒行得恭敬周正。
    蘇毗哼了聲，接回佩劍，“一路過來連個鬼影都找不見，我還以為山裏麵跑出了吃人惡獸，原來是您占在這兒。”他冷冷道，“想是我孤陋寡聞，這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卡迭什的邊防已推進到美吉多城以南了？”
    “臣下惶恐，不知少主此行隻身一人去往何地？若蒙不棄，請允可臣下出兵護送！”
    “用不著。”他一口回絕，瞟了眼對方故意說道，“此次我是順著大綠海東岸過來的，原先打算沿途叨擾一番，哪知座座城邦竟是無主可擾，也不曉得他們一個個都逃難去了哪裏？真是掃興。後來我就想，不管別處怎樣冷清，美吉多城總歸有熱鬧可尋，城裏的王子與我總能玩到一路，所以我就這麼找來了。奇怪，我走的明明是人來人往的正道，怎麼走到此處卻像是誤闖了卡迭什的前線？居然有您親自坐鎮於此，莫不是我當真認錯了路？”
    卡迭什王嘿嘿笑過兩聲，目光裏狡黠閃動，引得蘇毗反對他的避而不答起了好奇。
    “少主既是從那一端過來的，豈不見南北兩地的遠征軍就在卡梅爾山腳蓄勢待發？”
    “看見了，差不多看了一路。我離開時法老的遠征軍還滯留在葉海姆海邊。步兵主力，人數一萬上下，弓手和矛兵為主，隨來的戰車隊規模不大，往多了說也就一千駕，加上先遣後備隨員補給，總數不會超過一萬五千人。”
    聽見他如此直言相告，卡迭什王不禁麵露微笑，蘇毗心想大約是自己方才說的與他另行得來的情報相符了。相符而現出未縈於懷之喜，可見這邊的應對也是十足充分，起碼在兵力上不至相差懸殊。
    “此時前往美吉多城，正能趕上一頓大熱鬧，少主此去必定不會感到失望，”卡迭什王微微笑道，“眼下埃蘭與迦南諸城邦的城主及部族首領均在美吉多城中會商戰事。”
    “會商？”
    他裝傻。
    “是，共同商議抵禦外敵之策。”
    他還真把我當傻瓜了，蘇毗在心裏冷笑，法老的軍隊離此地僅隻一日之距，這幫城主是不是都忘了自己並無軍隊傍身？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留在美吉多城中悠閑無事地嘴上談兵！
    “他們都是帶兵過來會商的？”
    他忍不住提醒。這回對方聽懂了，“城防由臣下帶來的人馬及美吉多城的防衛軍負責，”卡迭什王委婉地答，“皆為精銳，雖不敢妄言能以人多製勝，但應對外敵已是綽綽有餘。”
    這麼說加起來也在一萬五千左右了？蘇毗心想，美吉多的城防軍首要職責是護住本城，那麼此次戰事中，這一方出擊對戰的主力就是卡迭什王帶來的人馬了。以卡迭什王的謹慎，無怪他不許眾城主帶兵過來，生怕誰帶得兵多便仗勢欺人，反過來搶了他的風頭。會商之名說得好聽，多半就是卡迭什王刻意邀請眾城主過來親眼看著他如何收拾小法老的。雙方勢均力敵，勝負就隻看兩方統帥的能耐了，倘若藉此一戰製勝，卡迭什王不但能一夜之間在整片迦南聲名鵲起，就連赫梯王家從此都得高看他幾分了。
    “我原先看中這條路上熱鬧穩妥，不想你帶齊了人馬堵在半道，可又熱鬧得太過了，”蘇毗說道，“本來走這路去美吉多就是繞道，既然如此，我另外改走山間小道算了，你總不會在山道上也布滿了夜巡兵吧？”
    末尾這一問仿佛有些試探的意思，但以他赫梯王家的純正出身，怎麼說都不可能站到小法老那邊，卡迭什王見他不欲與之爭風，更是放了心，敷衍相送時便顯得格外殷勤。
    “從此路去往美吉多城的確是繞得遠了，改由小道從阿如那小鎮直接過去，倒不失為一條捷徑。少主，請容許臣下派兵護送您前往！”
    “都說了用不著了，”蘇毗不耐煩地指了指環繞身畔的青銅矛尖，“瞧這一圈刀光劍影殺氣騰騰的，準會驚嚇了我的同伴。”
    他擺出尋常旅人的姿態道了聲“後會有期”，與即將血戰的夜巡兵們頷首作別。既已決心旁觀看戲，豈好涉入太深？把話說的點到輒止就行，一不小心真要被拉下了水，從今後在兩地之君那裏，可就分明記著赫梯王家的這一筆了。
    蘇毗掉頭快步返回去，聽見他的步音，七和賽阿蒙各自牽馬從藏身處走出來。
    “沒什麼事，倒是有個意料之外的收獲，”他從賽阿蒙手裏牽過坐騎，“好歹曉得了小法老的錦標落在哪裏，這一趟沒算白來。那些棄城的城主，之前真冤枉了他們，他們不過是聚到一處合計對策去了，我猜想小法老這會也該曉得他們的下落了——誰知道呢？這樣也好，一個一個地收拾起來太麻煩，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一網打盡的運氣呢！隻不過折回去又得用掉一天，七，我們最好連夜上路。”
    “是要趕去卡迭什城嗎？”
    “不，”他搖頭，“我們去美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