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著這一靜飛快移轉視線，在眾目睽睽裏裝模作樣地望了望廊柱外漸趨灼眼的日光，直如做戲一般起身微笑著對台下觀眾提議：“這時節雖還算涼快，但一會太陽斜照進來，這廳裏還是很熱的。西向的花園午前正是背陰，在露台上還能欣賞到瀉湖遠景，不如我讓人將席位移到那裏去，一邊喝酒，一邊吹吹大綠海捎來的涼風，不更加愜意麼？”
    女客們聞言，紛紛點頭稱是，她拍手召來眾侍女，伺候貴婦們移往花園露台。“使者大人，”她轉朝身邊少年笑道，“您是遠道而來的貴客，請隨我來，我為您引路。”
    她領著少年快步穿過柱廊，在與眾人分散之後，她才用無關痛癢的輕快口吻邊走邊問他道：“蘇毗，剛才你說‘追一程’是什麼意思？”
    “追隨兩地之君的遠征軍，親眼去看看身在人間的荷露斯神將會如何續寫他祖父的功績。”
    “哦，”她以她最自如的口吻接道，“這麼說來我們的行程是一樣的了，我也正想要去追趕我家的少將軍呢。”
    “這就是我想要問你的話，”少年回答，“既是同路，與其獨自枉死在鹽湖荒漠邊，不如和我同行，那總比一個人上路熱鬧有趣些。七，說真的，就算你再舍得浪費金銀，也不可能在塔尼斯城找到比我更好的迦南向導了。”
    她停下腳步轉身望住他，他們正走到轉角背光的小書龕前，少年暗褐色的眼瞳在背陰處漸變為深沉的墨黑，映著爍爍明亮的眼神，連自誇都如此直率堅定，稚氣猶存的臉上絲毫不見嬉皮笑臉的輕妄，反將她的防備與試探襯得分外虛浮，某天當他臉上這僅存的一絲稚氣褪盡，在他眉眼間定會顯露出與南北兩地的溫和風氣格格不入的冷峻。
    “蘇毗，”她莫名問，“你是不是生在冬天會下雪的更北方？”
    少年愣了愣，馬上移開目光，不置可否地答：“我在瓦述坎尼城住過幾年。”
    “你不怕我會成為你的累贅嗎？”
    “旅途中相互照應，說不上誰是誰的累贅，”他坦然道，“七，我會盡力護衛你的安全，你也得付出同樣的努力照應我。要是找不到可吃的東西，最後我會宰掉你的馬充饑，要是再沒有可用的金銀，最後我會拿你的隨從去交換口糧，要是半道遇見貝都因人，我絕不會告訴他們你是誰，要是不幸成為法老大軍的俘虜，你就得去找你家少將軍確保我平安無事。眼前我隻想到這些，你要另有顧慮就說出來，我們可以再立盟約。”
    “好，”她答，“我相信你，蘇毗。”
    是否真如言之鑿鑿般信他並不要緊，此刻唯有當機立斷才能銜住眼前情勢，毫不猶疑，乘勢成行。
    先前那答應過要幫她脫身的侍女，眼瞅著已近中午，趕忙擱下手中活計，隨口編了段因由匆匆找去，卻遍尋不著，跑到露台上一問，卻隻見貴人家的夫人們同是掩嘴竊笑，相互交換眼色，眾口一詞，都說離了宴客廳就再沒見著小將軍夫人和那年輕的異域使者了。夫人們不言自明卻意有所指的口吻惹惱了侍女，心下恨恨隻道，搭理你們也不過是好沒味的車軲轆話來回說，沒準我們家知書達理的小將軍夫人在蠻荒遠客那頭還更有新鮮故事可聽呢！
    她撇撇嘴巴，掉頭跑去前廳裏找總管大人，孰料總管大人更是漫無頭緒，隻得先安撫住露台上的貴婦，胡亂尋個借口瞞過她們，好言送走之後立時集齊了府中老小，一一詢問過來。廚娘聲稱曾看見小將軍夫人跑到灶間，拿走了一整疊新烤的甜麵餅；另一個婢女則說小將軍夫人剛才還吩咐她理出幾件密織亞麻布的衣裳，修短裙裾，縫上風帽，說話間小將軍夫人還順手扯下了兩幅滾邊簾幕，也不知是看不順眼還是想要另作他用；跑腿的小廝沒眼福得見小將軍夫人如何如何，隻好說起曾瞧見那跟著夫人一塊過來的賽阿蒙提著水囊到井邊汲水。總管大人這才想起賽阿蒙來，一疊聲吩咐去找，不單人沒找來，回話說連馬廄裏小將軍夫人的坐騎也跟著一起不見了。偏就在人仰馬失的此時，阿瓦瑞斯城裏將軍夫人的信使趕到了，車都沒停穩就連聲招喚總管迎去聽令。
    “大人！”總管強作笑顏行禮問候道，“一路辛勞，先到府中喝盞酒吧？”
    “歇不得！歇不得！得在天黑前趕到老夏宮裏通報夫人口令！”信使大聲道，“蓮莊裏的小將軍夫人帶著負罪家奴私自出逃，走前留信給夫人，說是要去找我們少將軍，但少將軍出征在即，那小將軍夫人又是享福享慣了的，不見的真會餐風露宿找到邊境去白吃那些苦，將軍夫人認為她多半是避居在某地別院之中。夫人嚴令，各地宅院的總管都把眼睛睜大點，要敢放任小將軍夫人從自家眼皮底下溜走，等將來查明，夫人定要重罰！”
    “是！是！是！”總管大人連連應聲，抹著滿額冷汗故作震驚道，“居然會有這種事！我說我怎麼老眼昏花仿佛在城裏瞅見了我們家的小將軍夫人呢？昨晚上昏天黑地的，就見一人一馬這麼過來，做夢似的，眨眼又沒見了，莫非是神明給的不祥之兆？回頭想想真真心驚肉跳啊，唉，小將軍夫人當著夫人的麵怎麼說走就走了呢？要走都不帶言語一聲的，反累得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跟著前後為難。”
    “讓少將軍給寵的唄！這種時候就瞧出他倆真是天生一對了。”信使笑著丟了句道，府中侍女端出酒來，信使取了盞一飲而盡，調轉方向，甩過一鞭，立時趕往更北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