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  第十一章 塔 如 (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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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的前方,塵埃落定處,他跳下戰車,背對著她所在的方向卸車解韁,看去像是才剛從別處返回,尚還無心留意身後不詳的躁動。“麥芒”輕快躍過地上橫屍,仗著羽箭餘威昂首一衝,豺狗們紛紛退散,這無聲的懼意似乎鼓舞了它,它帶著劫後餘生般狂喜複又兜轉回去,她拗不過它,急得連聲嗬斥,它卻充耳不聞,隻顧重重踐踏散落地上的絆馬索。她索性勒馬跳下,舉目望去似有數不清的戰車戰馬擋在前路,她的眼裏卻隻落著他背上那道她曾吻過無數回的傷疤,如同背棄了荷露斯神頭也不回跑出至乘之地的那天,一心認定是他,所以罔顧一切飛奔過去擁抱住他,被強行壓抑住的恐懼隨一路狂奔釋出,散去,她緊閉住雙眼任性地將這世間擯棄,看不見身畔海潮般卷過的跪拜禮,隻感覺到他握住了她伸去的手,隻聽見他遲疑而喑啞地喚她的名:
    “七?”
    回身望住她時,她從未見過他的臉上曾如此刻這般神采煥然,他一瞬不瞬凝視著她,眼瞳灼亮,微微笑著卻說不出話。她飛快仰起臉去親吻他頰邊笑出的酒窩,每當他的笑容裏褪去譏嘲的刻意,他的臉上就會自然而然笑出兩個酒窩,宛如神明做下的記號,等閑難見。
    “曼赫普瑞大人!”
    忽聽一人在後麵朗聲叫道,他立時將她攬到身側,開口應答時神色已恢複如常。
    “瑞克邁爾,”他頷首招呼,“有勞你看顧我家夫人的坐騎,但願她這一路闖來不曾引出更大的麻煩。”
    牽著“麥芒”過來的是個年輕侍衛,在日光直射下皺眉打量他倆,滿臉事不關己的冷漠,與他的侍衛身份頗不相合,賽阿蒙從侍衛身後小心閃出,伏地低低喊了聲:“少將軍。”
    侍衛將馬韁遞來,“隻有幾個未受訓誡的新兵魯莽冒犯了夫人,”他回答,“屬下不知小將軍夫人會在今日親臨此地,累得夫人誤入步兵營前,無端受了驚嚇,屬下願為此領受大人責罰!”
    “那幾人隸屬哪位將軍麾下?”
    “大人無需掛懷,此刻他們都已身受荷露斯之罰,墮入了迂回湖底。”
    他迅速轉頭看她一眼,她“唰”地抽出短劍,給他看清刃上血跡。
    “他們活該!”她說。
    “不錯!”他道,“但要不是神明佑護讓你先驚動了陛下,此刻你在哪裏?”
    她咬唇不答,默默低頭將劍插回劍鞘,他反手將她攥住,被緊扼住的手腕於麻木之中一陣陣不由自主的輕顫,卻像是從他掌心裏遞來的他的戰栗。
    “請代我回稟陛下,我家夫人此來是為我送行,日出之後我會另派一隊人馬護送她返家,她貿然闖來擾亂軍心,罪責在我,待她離開之後,我會即刻到禦前向陛下請罪!”
    侍衛應下,便即行禮告退。曼赫普瑞一把拽起伏倒在地的賽阿蒙,“‘麥芒’交給你了,”他將馬韁甩給男孩,“守在戰車附近不要亂走,小心別再讓步兵營的人盯上,暫且在這避一晚,明早跟著一起回去吧。”
    男孩嘴唇一動,囁嚅著應,終究不能鼓起勇氣對少將軍求告陳情,而他竟絲毫不覺有異,攥著她掉頭一徑前行,好幾次她都跟不上他的步伐,她不願示弱,踉踉蹌蹌地連跑帶走,盡力與他比肩而行。
    “那孩子不能和我一起回去,”她小聲對他說,“他的兄弟做了逃兵,他受了他兄弟的連累,要是跟我回去他就沒命了!曼赫普瑞,你把他帶在身邊不行嗎?”
    他心不在焉哼了聲,隻說:“那小鬼還有兄弟?”
    “有位庫什監督日夜兼程從邊境追來要將他下獄,說不定那位大人眼下還守在蓮莊裏等著拿他呢——”
    “所以你就帶了他一走了之?”他嘲笑道,“護著穆苔薇時的那股勁哪去了?幹嘛由著他放肆?要是胡亂編個借口就能搶到別人家辛苦養大的奴隸,那誰還上戰場啊?”
    “本來我是要動粗的,”她哼了聲,“幸虧當時還有母親大人在蓮莊裏主持公道,我也隻好自作主張帶著那孩子夜遁了。”
    “母親大人她親自到了蓮莊?”他仿佛一無所知般地驚訝,反問,“為什麼?”
    “她要接我到城裏去,又怕別人請不動我這麼任性的女人,隻好自己來了。”她故意說,“可是你別擔心,我用蓮莊裏最好的酒招待了她,她喝得很高興呢,我想等到她酒醒時看見我留下的信,應該也不會有多生氣的,反正她早知道我是——”
    “‘不知所謂的任性’。”
    吻過她後他接來的回答,倒似詮釋了這突如其來的深深一吻,頓時炸起周遭一片鼓噪,起哄聲裏她慌得腳下一絆,幾要跌倒,他索性將她整個抱起,全然無視鄰近同僚不勝驚詫地注目,恍若轉眼之間兩個人已一塊滾到地上,偎依在帳篷天頂與亞麻地氈圍起的小世界裏,當外麵的起哄呼喝拖著不無善意的穢褻笑聲終於平息,他的戰栗也輾轉消隱在她給他的親吻裏;手擱在他堅實的胸膛,他立刻握住,指縫間穿過他的呼吸,連他身上沙塵與汗水混雜的氣息都讓她感到安心,她摘下係在手腕的護符給他掛在頸上,俯去吻了吻哈托爾女神微笑的臉龐。
    “就這樣了?”他揚揚眉毛,露出不以為然的怠慢神情笑她道,“不管不顧闖到這裏,差點搭上性命,就為了用虔誠贖買庇護,玩一回像模像樣的送別之儀?”
    “是啊。”
    “你也不想想我是誰?我肯定能安然無恙地返回,擔心什麼?”他笑著一頓,仿佛因此而靈光乍現,忽然找見了對她說得出口的理由,居然理直氣壯地順著又道,“所以我才要不告而別,省得麻煩!”
    “騙子!”她抬起手扯他的麵頰,就好像他臉上戴著一張假麵,“連告別都不敢麵對,還好意思在我眼前說大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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