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四十七章恩 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07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午前修整過園中花枝,沐浴後倚在柱廊上,借著穿堂風吹晾才洗過的頭發,一群小侍女伏坐在她腳邊,依她的點撥學著編結發髻,宮侍們散落棕櫚柱間,梳妝,歌詠,擲棋子,甄選宴餘波未盡,廊下回旋的低語仍兜轉於將軍府中事。女官往新鮮切開的無花果上淋了幾勺蜜,端來請她享用,這時候通報女侍引來了一名禦前近侍,稟告說陛下有事召見。禦前近侍一向隻在朝堂內外侍奉貴人,與後宮無涉,大概他是法老直接從覲見廳遣來的,召見她多半是與政事相關。
    她隨同近侍前去,此刻朝覲結束不久,覲見廳門外尚還停留著幾位閑談的貴人,廳門敞開,卻沒找見侍衛官。她跨入廳中,身後近侍將門合攏,法老站在立柱旁,雖帶著笑,卻不是往常找她來陪他玩西奈特時的愉快。她沒有靠近去。
    “陛下,”她玩笑般問,“是我又讓你為難了嗎?”
    法老微微一怔。
    “我正在考慮是否該替你回絕,”他道,“今日午後,森穆特將在西岸祭廟為哈托爾女神行奉獻禮,他邀請你前往觀禮,”他目不轉瞬地注視她的神情,雙眉一揚,仿佛有點意外,又多少有些困擾地,問,“你很想去嗎?”
    “我想再去聞聞香樹的味道,”她謹慎地答,“想在主神領地的芬芳中醒一醒神。”
    “此時過去,會聞見的不隻有僭越的芬芳,更有奉獻禮上焚熏的沒藥與乳香。”
    “哦,”她頷首笑,“原來陛下知道我厭惡焚香之味啊。”
    法老不語,深思般盯住她的笑靨,她轉過身,避開他的注視,隨手拿起擱在桌案上的一張弓,她試著將弓拉開,瞄向前方,視線穿過立柱,高高在上地望出去,越過廳外大片花園,遠遠的對麵,是通往宮門的大柱廊,侍衛官正立在柱影裏,躲著日光正與誰交談,遠望去模糊不清的側臉,辨不清他眉眼間是喜是憂。
    “森穆特大人邀請的人是我,卻先來向陛下請示,足見誠意。”她輕聲求道,“說不定這會是個轉機,說不定今天以後,大祭司就會認我做恩典了。”
    他還不能聽出她話中的玄機,所以一聽見便笑了。
    “森穆特邀請你到母後的祭廟中觀禮,的確很像是那一邊的示好,”法老道,“但是他刻意選定我無暇分身的這個下午邀你過去,不能不令我懷疑——”
    “你不能陪我過去嗎?”她剪斷他問,為了瞞過他,故作驚訝,故意天真。
    法老不疑有他,隻道:“與北疆趕回的幾位有要事商議,延誤不得。”
    “又是為迦南的事?”
    他在她身後沒有回答。
    “陛下傾盡心力籌劃遠征,難道是想以迦南戰功為我換得恩典之名?”
    倘若真是這樣,也許今天我就能憑一己之力免去這場殺伐,她想。
    背對著他等他的回答,兀自充滿希望地想著,隻是,心隨眼,手隨心,不知不覺,露了端倪;他走近來,抬手正了正她的頭勢,扳回她偏移的視線。
    “起勢忌歪斜,”法老平靜地說,“你臂力太弱,長弓本不是小姑娘撥弄的玩意。”
    他一同與她把住弓,弓身脹滿,繃緊的弦勒得她心上劇痛。
    “迦南一帶自先王征戰至今,已時日久遠,其間諸多城邦雖仰仗主神恩澤苟延於世,可笑他們表麵上稱臣依舊,私下裏卻與米坦尼暗通款曲,算計著底比斯水遠路遙,妄念已起,隻待時機成熟,定要為禍兩地,我們必須早有準備,待叛亂一起,即行征討!”
    “除卻血與沙,另還有她陛下的烏木與焚香,收服異心之法,未必隻剩著征戰與殺伐。”
    他在她耳邊笑,笑她的天真。
    “正是曼赫普瑞的祖先教會了兩地之君,保持了千百年的守勢已行不通了。要護住南北兩地秩序的平穩,就必須先將蠻荒鎮服,越過北地,越過西奈,直抵那條逆行的大河——總有一天,我會循著先王的足跡,將界碑立在逆行的大河邊!到那天,阿洛,戴上雙羽冠站到我的身邊,與我共享這榮耀吧!”
    即使不看見,也知道所有光明的承諾這一此刻都寫在了他的臉上。
    “此刻我就站在您的身邊啊,陛下。”
    他擱下長弓,擁著她輕吻她耳後幽香,說:“主神垂憐,矢誌不忘!”
    想像得到的那些諾言,都還遠未到給她的一天。
    柱影中的侍衛官已走開了,不知待會出去時會不會遇見?遇見時她該說什麼呢?問他為什麼甄選宴遲遲不給結果,害得宮中美人們依舊心思難定?還是喜滋滋地衝他眨眼睛,悄悄隻說給他一個人聽——倘若今天一切順利,明朝她就能嫁給荷露斯神為妻?
    法老另派了兩隊侍衛護送她到西岸祭廟,數十位手執焚香盞的一等祭司迎她進去,法老的侍衛們被擋在牆外,沿著熟悉的香氣走上坡道,大祭司等候在哈托爾女神的神祠外,望見她來,神前第一祭司簡慢地微一頷首,抬手示意她跟去,祭司們尾隨而來,她剛踏入仍未覆頂的神祠,身後雙門已合攏緊閉。大祭司回首站定,她卻越過他徑直往更深處去,直走到巨石與惡咒封印的祭堂前,方才停步,回身時揚起眼,望一望立柱頂端哈托爾女神的臉,日光裏意味深長的笑顏,三千五百年後同是此般沉靜無言。
    最初誰都沒有說話,大祭司站立柱旁,垂首闔眼,似在聆聽女神的指點,她倚著石門蜷坐到地上,將姿態落得更低,稍緩了緩對峙般的靜默,才能對著宿敵開口說起“從前”。
    “從前在田莊裏住著的時候,每遇著娘不高興,光怕挨罵,總是先躲去祭司哥哥那裏,直接溜進他屋裏藏在門後,娘不願擾到祭司哥哥,從來隻將門推開一條窄縫,匆匆帶過一眼,而屋裏的祭司哥哥,永遠都在讀寫書卷,永遠是未受驚擾般的安寧,娘尋不見光,也就罷了,她始終都不知道光隻與她一門之隔,就在她的手邊。直到後來有一回,三哥出獵歸來,送給光一小盒香膏,光喜歡壞了,怎麼也不舍得用,三哥聽說,笑話了她一通,又把她拽過去,把滿罐香膏全抹在了她的金發上,也就是那一次,娘循著香氣找去,終於揪出了躲在門後的光,祭司哥哥卻比娘更驚訝似的,說:‘忽然滿屋子的橙花香,一度錯覺是女神賜予的褒獎,原來是你在這裏。’”
    假使母親從不曾驚破祭司哥哥的欲蓋彌彰,女神賜予的芬芳是否就能永遠縈繞在他的身旁?
    “祭司哥哥對於光的心意,掩藏門後,不可言說,”她輕聲歎,“亦如大人您封印於祭堂之內的僭越,想是人同此心?”
    大祭司折在立柱上的身影微微一晃,日光下無所遁形的心驚,隻聽他勻了勻氣息,靜謐中悠長綿邈的歎息,咽下驚惶,竭力鎮定,他慢步走近,半隱入柱影,目光如炬,極為矜持地注視著她,仍不言語。
    “主神將我送來時曾說給我聽,被大人您用巨石和死咒藏起的秘密——身為凡人卻奢望與流淌著神明血液的王女牽手同行的心念,想留在祭堂真正封閉時同向眾神膜拜的親近,祈盼著許多年後永生之地無人處的私語。我覺得這願景真美極了,可我的荷露斯神卻不知道,雖然他親眼看著祭堂門封閉,卻好像田莊裏尋不著光的母親,受了神侍的蒙蔽,看不見描繪在禁地牆上的您的形象,猜不到嵌刻在祭堂門後的大人您的心跡!”
    分明聽見歎息聲穿過柱間,她緊緊盯住大祭司的臉,又疑心自己瞥見的是他的微笑,看不真切;心髒在胸腔沉沉跳動,她屏息等待,像繃在弦上的箭,她已用盡氣力拉起滿弓,怕隻怕他不以為然的一笑。
    “大人您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恩典之所以是恩典,全因荷露斯神虔誠深信,圖特摩斯之所以虔誠深信,全因他遇見了憑空降臨在初始池上的我,他相信主神既給了他一個恩典,自然也能賜給他的母後另一個恩典。雙生的恩典,隻因共治南北的兩陛下,而時移世易,逾越之頁終將翻過,恩典抑或邪靈,全在神明一念之間。倘若有天,當荷露斯神知曉這扇門後的秘密,震驚之外,必是深深質疑:那位真正流淌著神明血液的王女,竟縱容得您如此狂妄,那麼她與神明之間,恐怕並沒有她所說的那般親近,因為她甘願將這親近給了一界凡人。恩典本是王女與神明親近之果,怎料因果顛倒,那恩典的來由,荷露斯神定要追究。大人,世事輪轉,您怎知這莫測神意落不進她的禦名框?”
    詰問空過,得不著回答,神官依舊沉默如初,似在思量,似在等待流淌在歎息裏的空氣凝凍成冰。
    她咬牙挺,恐懼在角落蔓延,勇氣一寸一寸失據,意想中該是她有恃無恐盛氣淩人的此刻,卻是心灰意冷,疲倦已極,隻想要快些了結。
    “我想要嫁給圖特摩斯,從十五歲起我的祈望隻有這個,下一個日出之前,倘若我仍不能上到至乘之地,森穆特大人,到那時,我可就真的要變成您口中為禍兩地的不祥了。我想對您說的,隻是這些。”
    自入人間起一路而來的記憶,便似捧冰而行,護得越緊,化得越急,到得尾聲,手心裏殘著一星半點涼意,回眸當初,尋得見零星寥落的片影,想不出起承轉合的因果,如感受那絲涼意般,捕捉著碎片中早已無關緊要的情緒。誰能預料,童稚時的偶一感概,有天竟會變成打開禁門的鑰匙?
    聽完了她想說的話,神前第一祭司轉過身仿佛要走,卻又停步。
    “算來那該是八年以前了吧?”這位大人忽然啟口說道,低緩似如自語,“播種季第三個月第十五天,掌藥祭司奈巴蒙上到至乘之地求問神意,在他走出顯聖處時,我曾問他:‘是吉是凶’?祭司回答:‘屬邪靈顯現之凶。’”
    說到此處,神官微一沉吟,知道她聽得一凜,刹那間似有躊躇的背影。
    “‘身為奉獻祭司竟未能侍奉神前,位居要職得享尊榮,卻莫名貶至鄉野,久落凡俗,此般際遇,著實令人扼腕。想你幼年入選神廟,能上到至乘之地修習,必是秉性寬厚,資質極佳,若非不祥作祟,何至於此?你既領受旨意,已得福祉,遵命而為,不可推卸,速速祛除禍端,或前景可期。’”
    八年前字字含刃的原句,穿過日光裏翻湧的微塵,飄入耳中,溫軟舊憶深處刺出的啄心之痛,心底裏十五歲時的自己,咀嚼字句裏滲出的血腥,不寒而栗。
    這究竟是誰設的陰謀?讓生於西岸村居的孩子長在至乘之地,教導他將心敬奉給神明,教導他一心向往著至乘之地浮華到極致的虛榮,寧可成為眾神的傀儡,隻求分得一份與神為伴的殊榮;他更期盼能成為母親的驕傲,即使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幸福,也不敢堅持,被魘在初始池上驟起的虔誠裏,在這場以神為名操弄世事的棋局中,百般恭謹,仍不過是權貴棋盤上的一枚棄子。
    “墜入靜謐的王國是多麼的痛苦,
    塞斯掌管的世界深而黑,
    沒有門,
    沒有窗,
    沒有光亮,
    沒有北風吹拂,
    太陽也無意在那裏升起,
    而你將永遠在那裏,
    你的護衛們已被遣去了天邊,
    而你,
    每天都沉淪於永恒的黑暗之地。”
    祭司哥哥,你的罪孽無可申訴,這罪孽無處可訴!
    她朝向虛空裏歎息,喉嚨裏堵滿了淚,唯有歎息;神前第一祭司映在方柱上的斜影,伴著她的歎息一步一步掠過柱林,滑過沙地,門扉開處,隱匿。
    門又關起,又隻剩著她與憧憧柱影,哈托爾女神安詳舒展的眉眼,這一此刻望見上一此刻,恍隔千年。
    門又被推開,想是大祭司去而複返,她木木抬眼,卻望見少爺,從門後探進笑臉,說:
    “七!”
    像給誰重重拍了一巴掌,她一下哭出了聲,複歸於檉柳田莊的七,不為空等過最好年華的委屈,卻是此時此地有口難言的惶惑。
    他立刻走近,半跪在她身旁,仿佛歎了口氣,仿佛是笑出的聲息。
    “你看看,知道了有什麼好?”他抹掉她淌落的淚水,笑她道,“糾結多年的執念,總算化解,還是免不掉多哭一場。”
    他以為她私下約見大祭司是為了當年那則神諭,他以為她哭的仍是祭司哥哥,她睜大淚眼,望著這自以為是的寵兒,忽然想笑,嘴一咧,眼淚撲嗒落下。
    “也許直到最後,”她抽泣著說,“祭司哥哥都不曾明白,他究竟是因為什麼而死的……”
    “你明白嗎?”他問。
    她淚吟吟地瞅住他,被他問得倏忽茫然,他朝她微笑,眼中映滿了她,身畔洶湧的寒意忽被百裏香奶油似的微甜覆住,明朗,溫暖,像又回到播種季的豔陽下。
    你在哪裏?你要什麼?
    依稀記得,曾聽荷露斯神問過,那時她根本無需去想,問起時他先已替她想好了回答。
    十五歲那年的祈望,若非一字一句堅持,難以為繼,若敢捫心自問,她的祈望與祭司哥哥的虔誠,終有天是殊途同歸。宮中一樣是虛榮滿溢之地,赤裸裸來去的權與欲,她看重的愛與暖,她有且僅有的真心,宮簷下說起,可笑天真。禁足於深宮之中,旁無家族勢力可倚,得不著外邊的訊息,隻能從女官侍女那裏偷得片語,做出更加不可靠的判斷。就像上回,聽信了別有用心的傳言,還自以為應對得足夠小心,最終仍是惹得兩地之君不快,倘若再多犯幾回——隻要心有牽掛,必定還將一次次重蹈這覆轍,重複著明了自己的無力,終有天將自己逼到無可轉圜處,但求自保的天賦會引得她不擇手段地活下去,所有美好的性情都被冷酷與猜忌毀滅,不顧一切地陷下去,與天敵們在怨恨的泥沼裏糾纏餘生,為彼此殉葬,值得嗎?
    你明白嗎?
    今天走的這一步棋,憑借一段模糊記憶與神前第一祭司對弈,隻為快些了結眼前磨折,終於自己將自己演成了神的賜禮;從至乘之地而來,長在檉柳田莊,有天會去往荷露斯神許給她的永生之地,在那以前,做他的恩典,後半生裏周旋於神廟與王宮,與所有前人一樣,若是抗不住雙羽冠的分量,就會被壓得失卻人形。日光下紛擾的諂媚阿諛,敷衍應對,口是心非;黑夜裏暗湧的勾心鬥角,權衡算計,永無安寐,雖不必捱過迂回湖上烈焰焚心,等的一樣是宮廊底下魂靈化灰的那天——也許真到那天她將甘之如飴,但此時此地眺望過去,她厭惡那樣的自己。
    不願成為連自己都厭惡的自己,寧願此刻死去,也不願那般可悲可憫。
    “我明白,曼赫普瑞少爺,”她答,口吻卻是與回答截然相悖的茫然,“可是我能要的,隻能是荷露斯神許給我的明天,那便是瑪阿特秩序下我命定的位置。”
    “誰說的?”他笑著搖頭,露出嘲弄神氣,而百無聊賴一般輕快地說:“你還可以嫁給我啊。”
    她含著眼淚撲哧笑了,明知他是玩笑,怎奈心如湖泊,湖麵微瀾忽起,又隱隱期待風真的經過,期待中生出禁忌的愉快,正好借著這愉快將頑話笑過。
    他聳聳肩,卻懶懶又說:“我沒在瑪阿特秩序裏,你也沒在,既然想走的是同一條路,不如結伴一塊走吧。”
    這才像是那又清醒又聰明的曼赫普瑞少爺說的話,上路前先用腕尺和水平儀衡量過未來,可是一個人走多麼孤單,那就順帶著捎上她吧,正好她這異世界的姑娘在這世間通行的秩序下迷失了要走的方向,喜不喜歡都可以將就,不過是結個伴過,好在她要的也不會是北地第一尊貴的風光。
    她埋住臉直笑,糊了滿手肘的淚。
    記起祭司哥哥曾說過:“後半生裏想怎樣過每一天,想和誰生養兒女,又想和誰一同慢慢走到永生裏去?小七,你隻要想著自己的心意就好!”
    而三哥說:“你還可以選。”
    微瀾翻湧,水波起處,潮音如泣如訴,風過不過來都沒有關係,他會給她想要的明天;她揚起濕嗒嗒的眼又朝他看,他低垂著臉,眼睫密密遮住異色雙瞳,不甚在意般的平靜,沒關係,她想,風不過來,我就找到風那邊去。
    “那就娶我吧。”
    她說。
    他抬起臉,望住她時,又是忖度般小心,兩輪明光波動在他的眼裏,像燒著的火星,他像被灼到,眉一蹙,仿佛一疼,嘴角一牽,卻不是笑。
    卻說:“哈托爾為證。”
    他不能給她同去永生的榮耀,他不會許她矢誌不渝的承諾,雲遮霧繞的前路,是變幻莫測如賭局般的明天,可是與他共有的每一天,都不會被虛度被辜負,不會被權衡被交易,不會被供上神堂,不會被當作佑護瑪阿特秩序輪轉的聖油,空自焚盡。
    “哈托爾為證。”
    她說。
    閉上眼,迎去吻他被灼痛的眉心,續回河岸邊似是而非的迷醉,這一次許他給她回應,像被一卷柔軟的火焰裹住,彼此間隔住的那層薄薄的亞麻衣料,仿佛存在著,仿佛燒沒了;他的低語拂過耳畔,溫柔得像萌芽月裏淌過發梢的暖風,撫慰著她的羞窘不安;念想裏純而不真的月光旋即焦黃,十五歲那年柔軟乖甜的懵懂童言,頃刻灰飛煙滅;她仰起臉,女神靜止在柱端的眉眼,似笑非笑,映著湛藍的晴天,似正見證,似在苛責;手心覆住他的手,壓在她的心上,八年前人事未經的小女孩跑了出去,心底隻留下這一此刻的自己,掙出了“恩典”的繭,撕裂般的痛楚,卻有了翅膀,隻願飛去輕輕吻他背上的舊傷,吻那熔化在他黝黑膚色裏的被研碎了的驕陽。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