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二十八章 玩 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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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檉柳田莊的七剛一退去,小法老新相中的侍衛官,瑪亞將軍家的獨子,扭頭目送她的背影,毫無顧忌,幾乎就要追著她而去,不但與初入門時若即若離的神氣迥然有異,且連深諳內情的森穆特大祭司都看不下去——不管怎樣,他今天將這少年叫來,要托付的可是長公主的終身啊!
    “曼赫普瑞!”他加重語氣叫道,滿懷善意提醒這少年收斂,她陛下可就在後邊看著呢!
    但這位少爺卻渾沒在意,立刻躬身行禮,張口就是:“大人,恕卑職告退!”
    大祭司愕然,怔忪不定地望向隔簾,她陛下在簾後輕輕擺手。
    “那你先去吧,”他無奈道,“改日再談。”
    少年掉頭就走,急著去追那檉柳田莊的七。
    她陛下撥開隔簾走出來,“‘絕無可能!’?”她冷冷質問,“誰給的弑母神諭,你知道?”
    神官轉過身,含笑望住神之女,卻道:“不相信神諭的大膽姑娘,原來這裏還有一位。”
    她絲毫不為所動,“說吧,”她輕蔑道,“還等著圖特摩斯回來審你?你以為他會放過這天賜良機?弑母神諭?主神要真給出如此有違天倫的旨意,瑪阿特的天平早就該顛倒傾覆了!你由著那姑娘一句一句將你逼至啞口無言,究竟是在護著誰?”
    “不過是懷疑罷了,”神官低聲應道,“那天長公主從顯聖處出來的時刻,恰好就在掌藥祭司奈巴蒙領受神諭離開之後。”
    身居“阿蒙神妻”尊位的長公主竟然捏造神意假手祭司奪人性命?!
    她陛下登時急怒衝心,連聲命人去將納芙瑞長公主喚來。
    “隻是,”森穆特大祭司躊躇片刻,仍是趁此間隙問出了口,“殿下的婚事,是否要改日再問問曼赫普瑞——”
    “行了!”她陛下冷冷截斷他道,“還要再來問我?那位少爺的樣子你沒看見?這大半年圖特摩斯算是白給他了,他對那孩子依舊是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瑪亞將軍妻妾娶得太多,千辛萬苦竟留了這麼棵有心無力的獨苗!這該說是另一種瑪阿特秩序下的平衡吧?”
    神官長歎一聲,不再言語了。
    那位隨心所欲的小少爺,雖不至於失禮,但他離開的未免也太決絕了些,簡直就是迫不及待地將長公主一把推開的,這讓簾後的她陛下情何以堪?
    “母後。”
    王女納芙瑞長公主垂手立在覲見廳外,小心忖度她陛下的神色,不敢走近。
    “讓她進來。”
    女法老語聲冷冽,為了給長公主寬心,大祭司親自走到門邊來迎接她,“進來吧。”他溫言道。
    長公主朝他征詢地望過一眼,大祭司隻緩緩向她搖頭,示意她靜候。她便慢步走到她陛下身前,惴惴不安等待母親啟口,她陛下卻不理會,隻顧翻檢手邊展開的文卷,指尖沿著潦草的世俗體行文一列列移動,新染了墨漬。
    於是她等不及先開口了,“森穆特,”她問,明知故問,“曼赫普瑞已來過了嗎?”
    想來她今天心心念念盡想著自己的終身大事,怎能料到她陛下將她召來,卻是為了另一樁禍事?
    大祭司頷首不語,算作默認,卻又不是能讓她心安的臉色。
    “他是……”她試探著,語調愈加輕微,“……拒絕了嗎?”
    這很不好回答,侍衛官毫無城府的表現讓最樂觀的旁觀者都要心灰意冷,但神官能說出口的事實,反而給期盼過甚的長公主留了一線不真實的希望。
    大祭司憐憫地看著她,不忍直言。
    “臣還未能與曼赫普瑞侍衛官提及此事。”
    “這樣啊……”長公主怏怏應了聲,卻隨之泛出些許笑意,站立的姿態也不似剛才那般戰戰兢兢了,“那麼,改天再問吧……”
    女法老終於抬起雙眼正視長女,“曼赫普瑞的事以後再談,我讓你來,是有另一樁事要問你。”她卷起文卷說道,“上年播種季第三個月第十五天,掌藥祭司奈巴蒙,上到至乘之地領受了一則神諭,神諭是他自行解的,解諭祭司處並無記載。”她陛下一句一頓,注視著長公主情不自禁,在她眼皮底下鬆了口氣,那後半句的質問不禁也和緩了口吻,“令人費解的是,顯聖處當值的神諭祭司對奈巴蒙祭司領受神諭一事竟也全無記錄,那麼掌藥祭司所領受的神諭,又是誰轉給他的呢?”
    長公主垂眼不語,似在思量。
    “莫非你認識掌藥祭司奈巴蒙?”
    “是,母後,”長公主應道,“女兒知道這位祭司是檉柳田莊的七的長兄。”
    “奈巴蒙祭司的案子如今已轉到了哈普塞那布那裏,納芙瑞,你知不知道這位首輔大人是什麼人?”
    長公主愈加不明其意,“母後?”她迷惘道,“首輔大人是永受神寵的神前第一祭司啊!”
    “哈普塞那布在至乘之地越四十年修為,六華宅無從染指的禁地在他是再熟悉不過的故土,他要想查出當時假傳神諭的罪人,可不必費吹灰之力!何況這回牽扯的並非尋常小祭司,至乘之地若不能自剖以證清白,等圖特摩斯回來,下手隻會更狠更不留餘地!納芙瑞,告訴我,檉柳田莊的掌藥祭司奈巴蒙,在上年播種季第三個月第十五天上到至乘之地領受神諭一事,與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母後,”長公主困惑道,“我不明白,掌藥祭司奈巴蒙犯的案怎會與神諭相幹?”
    她陛下與大祭司對望一眼,“還要我再問一遍麼?”她道,語聲愈見柔和了。
    “那天森穆特也在啊,”長公主疑惑道,“森穆特,你忘記啦?還是你先看見的呢,你說那人是檉柳田莊的奈巴蒙祭司,不然我們怎會知道他是七的長兄?”
    “是的,陛下,”大祭司接道,“那日正逢加冕禮前夕,臣在顯聖處門外遠遠認出了奈巴蒙祭司,便告訴兩位殿下,這位祭司與檉柳田莊的七是兄妹。”
    她陛下聽過,仍隻注視著長公主,問:“之後呢?”
    “我們都想知道奈巴蒙祭司是為了什麼事來求神諭,就悄悄進到顯聖處裏,是我讓神諭祭司離開的,母後,主神若有諭示,我也可以轉達的,不是嗎?”
    “真是這樣?”
    “真是這樣,母後!單隻為了一時好玩,沒存惡意!”
    “納芙瑞!你還想隱瞞!你不明白麼?錯就錯在主神決不能降下那樣的諭旨!便如那孩子剛才所說,為何主神會將這踐踏人心的諭旨賜予他最虔誠的侍奉者?他日圖特摩斯回來當麵問起,你要我如何作答?是追隨於我的神廟中人終於到了領受神罰的時候?還是意味著主神在三番兩次降臨恩典之後,已是更加不可理解?納芙瑞!你太胡鬧了!”
    “母後!請您息怒!女兒有錯,願領受責罰!可是奈巴蒙祭司領受的神諭並不是我說的呀!我身為‘阿蒙神妻’,又怎敢假傳神意?”
    大祭司一怔,立刻問:“殿下您是說,當時對奈巴蒙祭司口授神諭的是另一位殿下,梅瑞特公主?”
    長公主望了望她陛下的神色,不敢出聲,微微點了點頭。
    她陛下乏力地朝外一指,道:“去叫她來!”
    大祭司便即轉身,快步出了覲見廳。
    當偌大一座廳堂內隻剩著母女兩人無言相對,其間真切存在的疏遠會逼得人難以忽視,受了審問的長公主原是無辜,她此刻流露出的怯意反令她陛下對長女多添了幾分憐惜。
    “非得是曼赫普瑞麼?”她忽然問,撫慰般溫和的語調,重又提及之前被她擱置不議的婚事,“看你這樣在意,就真的是非他不可麼?”
    長公主抬起雙眼,望見母親笑容溫和,知是試探,便答:“他是母後為我選定的人啊!”
    “我這裏合意的人選可不隻他一個,”她陛下舉重若輕地道,“不過是先跟你提到的他。”
    長公主一呆,眼神一滯,低聲問:“森穆特剛才是騙我的吧?曼赫普瑞拒絕了,是不是?”
    她陛下銳利地瞥了她一眼,“森穆特沒有說謊,”她道,“隻是我從旁觀察,覺得那位少爺孩子氣重了些——”
    “他才剛過十七歲,難免會帶些孩子氣的,過幾年就好啦。”
    “那可不一定,”她陛下淡淡道,“也有一輩子都長不大的人,十七歲差不多也該定性了,圖特摩斯與他同齡——”
    “母後!”長公主出乎意料地打斷了她陛下的話,“這樣比較多不公平,他們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啊!比起心思縝密的圖特摩斯,我卻更喜歡曼赫普瑞那樣直白衝動的人呢!”
    “別武斷,圖特摩斯也有直白衝動的時候,”她陛下微微笑道,“隻是他們的直白衝動,未必會用在你這裏。”
    “那母後您要我怎樣呢?雙羽冠是不能指望了,因為圖特摩斯一定要把它留給檉柳田莊的七!而今,您又要勸我放棄曼赫普瑞?因為您要讓他多長幾年,再把他留給梅瑞特嗎?”
    “雙羽冠的歸屬還沒有定,圖特摩斯對那孩子的迷戀總有消退的一天,”她陛下柔聲道,“你要知道,納芙瑞,我的願望是以紅白雙冠為你加冕,你不想要嗎?”
    “母後,”長公主直視著她推卻道,“勇氣、膽識、恒心、毅力,您所擁有的過人天賦,是我永遠都不能具備的!僅憑著我的血統,是無力承受住紅白雙冠的分量的!”
    雖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女法老仍深感失望,她微微皺起眉,捧起長女的臉頰將她細細端詳,她把這個女兒養得太過順從了,既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沒有力量抓住送到她手心的寶,就算沒有那檉柳田莊的七,難道逼著將軍家的獨子娶了她就萬事上吉了麼?
    “一會梅瑞特來了,你問她吧,”她吩咐道,“我要聽她親口說。”
    納芙瑞長公主低頭應下,觀望她的神情,倒並不替妹妹擔心。
    森穆特大人領著梅瑞特公主過來時,她陛下已轉回隔簾後,小公主被長公主拉住,“母後歇著了,你先別嚷,”她輕聲說,“我要問你件事,可不許亂講,知道嗎?”
    小公主抬起頭朝森穆特望,大祭司對她含笑頷首,她便也是一點頭,爽快道:“你問好了。”
    “那回我們鬧著玩,躲在顯聖處裏給掌藥祭司轉神諭的事,你還記得麼?”
    “不就隻玩了一回嗎?”小公主嘟囔道,“就對七的哥哥說了幾句,再沒玩了呀!”
    “嗯,因為我們存心想逗一逗他——你對他說的那些玩話,這會還能想起來嗎?”
    小公主眨眨眼,奇道:“你也全都聽見的呀!”
    “是,可我記性不好,這會都給忘了。你能不能說給森穆特聽?但凡顯聖處裏傳過的話,他都得記下來的,可千萬不能漏了你給的這句呢。”
    “噢,”小公主仰頭望住大祭司,挺認真地對他說道,“那會怎麼說的我也記不全了,森穆特,我同那位祭司講,他家裏有邪靈出沒,那不祥就俯在女人身上,想要得到主神的吉祥,就先得把那不詳驅除幹淨。森穆特,我就說了這麼點意思,再沒別的了。”
    大祭司便向長公主望去,問:“沒有提到奈巴蒙祭司的母親嗎?”
    “為什麼要提到祭司的母親?”長公主不解道,“梅瑞特隻是和他鬧著玩呀!”
    “那位比誰都虔誠的奉獻祭司,將這玩笑解作了弑母的神諭——”
    “不能啊!”長公主驚喊,“怎會想到害他的母親!主神要懲戒的!我們隻不過是——”
    “隻不過是想要害他的妹妹,害那檉柳田莊的七!”
    隔簾後的她陛下冷冷接過,長公主不敢再說,趕緊扯過梅瑞特,想借妹妹的童言無忌擋住母親的怒氣,又怕再度被她靈光乍現的歹意殃及。
    這一麵生著倒刺的盾。
    她求懇地望向森穆特,大祭司冷淡地背轉身去,佯作不察。
    “你也太抬舉那孩子了!什麼了不得的?慢說圖特摩斯不過是為著一時新鮮,就算他真將她娶進宮來又能怎樣?你身上流淌的神之血脈,‘阿蒙神妻’的名號,是任誰也搶不走的!千百個檉柳田莊的七都及不上你!她戴著鷹羽在你眼前晃了幾圈,就把你嚇到塞斯那一邊去了?!就這麼點胸襟氣量還想著要雙羽冠?竟敢縱容梅瑞特假傳神諭!納芙瑞!這罪孽就是你犯下的!自己跪到主神禦前慢慢悔罪去吧!”
    長公主早被訓得哭了,小公主一聽見她哭,馬上就給傳染了似的,也跟著哭了。
    “森穆特,”她伸手拉扯大祭司的長袍,嗚咽著問他,“是我說錯話了麼?”
    森穆特大人歎了口氣,俯身擦掉她臉上的淚滴,“你為什麼要說七是不祥呢?”他輕聲問,“她欺負你了嗎?”
    “她搶走了王姐的雙羽,搶走了王兄的心,又搶走了我的曼赫普瑞,她要不是邪靈,為什麼能把我們最要緊的寶貝都一起搶走了呢?”
    神官再歎口氣,“那你也不能編造主神的旨意去騙奉獻祭司啊!”
    “森穆特,為什麼我說的話就不能是主神的旨意呢?”她睜著淚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瞅著他問,“我是主神賜給母後的恩典呀!”
    這世上會相信她是主神恩典的,大概隻有她自己和小法老了,而今她這一胡鬧,怕是連小法老都要倒戈了。
    “還不領著梅瑞特到主神麵前祈罪去?”她陛下厲聲叱道,“跪到水退再來見我!”
    長公主慌忙抹抹眼淚,狠命將梅瑞特一拽,幾乎就是拖著她離開覲見廳的。
    “這案子不能讓哈普塞那布插手,他要追究起來,連你都脫不了幹係!必須趕在圖特摩斯回來前將它了結,既弄清了梅瑞特的原話,圖特摩斯那邊倒好交待了。主神給的不是弑母神諭,反是祭司解錯了。為今之計,隻好將錯就錯,主神的旨意不容有差,那檉柳田莊的七隻能是邪靈了——哎,這孩子我挺喜歡的,可惜了!”
    “但是法老回來,再要追究——”
    “那就告訴他,這諭旨是他信之不疑的恩典親口轉的。不能讓圖特摩斯找著借口涉足至乘之地——森穆特,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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